书院附近住着几户人家。
那日找我的书生叫许尝。
许尝叮嘱我:
「书院的人都和气,几家住户也都好说话,唯独不要跟癞皮狗扯上关系。」
癞皮狗?
许尝恨恨道:
「就是阿虎,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我听旁人说过。
阿虎是个十岁的孩子,爹另娶,娘改嫁,剩他一个人没人要。
没有孩子愿意跟阿虎玩,都说他满嘴谎话,手脚还不干净,偷鸡摸狗。
而且他力气大,喜欢打人。
谁得罪他,他就半夜推人家的丝瓜架子,开人家鸡笼子请黄鼠狼的客。
孩子们讨厌他就算了。
照理说,二十岁的许尝不会跟十岁的阿虎结仇。
偏偏前年,阿虎设陷阱抓野兔子,害得许尝摔断腿,误了考。
偏偏考题,是许尝最擅长的史论。
从此许尝就恨上了他。
许尝要揍他,阿虎就往地上一躺,俨然一个小泼皮:
「打人啦打人啦!大人打小孩啦!先生打好人啦!」
许尝咽不下这口气,便买了糖给附近的孩子。
让他们揍阿虎一顿。
阿虎挨了揍,如癞皮狗一样在泥里打滚:
「嘻嘻,不疼,一点都不疼。」
没脸没皮,书院没人治得住他。
许尝彻底没辙了,只好自认倒霉。
谁知我没惹他。
倒是阿虎惹上了我。
他偷了我的芦花鸡,在后山烤了吃。
鸡腿太烫,掉在地上,他也不嫌脏,拍了拍外头的土,塞到嘴里。
吞咽时扯到伤口,疼得他吸一口气,却不妨碍狼吞虎咽。
他吃得专注,并没发现我站在他身后。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芦花鸡这么烧不好吃的。」
阿虎吓得一个哆嗦,呛到了,拼命地咳。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
「芦花鸡要菌子炖汤,要么炒了做面浇头。」
两碗鸡汤,他一碗我一碗。
只是他的那碗放了两条鸡腿。
就像从前给柏儿和孟鹤书做鸡汤,他们父子一人一个鸡腿。
阿虎将信将疑看着我,又架不住那鸡汤太香,鸡腿太肥。
「你想干嘛!」
「我想跟你说,芦花鸡适合煲汤。」
「汤里有毒?你以为我不敢吃?」
阿虎视死如归地捧着碗。
我看他第一口就瞪大了眼睛。
他吃得狼狈,我怀疑他几乎要将舌头也吞下去。
我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人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第三碗鸡汤下肚,阿虎连眼神都清澈了。
「以后肚子饿,不要偷东西,可以过来吃饭。」
他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口擦了擦嘴。
还想说点什么,一抬眼看见许尝进门,一句谢谢也没说,放下碗就跑了。
许尝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
「娘子可别心软,那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倒不是心软。
我只是觉得一个爱惜粮食的孩子,不会坏到哪里去。
可第二日,我搭在校舍后头的扁豆架子就倒了。
许尝领着一群人过来做见证,阿虎手足无措地站在倒了的扁豆架子旁边。
不等我开口,阿虎狠狠地推了许尝一个跟头,慌忙跑了。
「这小畜生!娘子对他这么好,他反倒来祸祸院子。」
我想了想:
「昨晚刮了一夜的风,又下了很大的雨,兴许是我没架好。」
晚上,院子外蹲了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我热了热昨日的鸡汤,香味飘出来,那影子就蹲不住了。
「……架子不是我推的,我昨晚听着风声就想,你的架子会不会被风吹倒,专门跑过来看的。」
「说出来就好,为什么要跑呢?」
阿虎低着头,声音竟然带了哭腔:
「我不想跑,可我怕你开口不是问我,是先骂我。」
「那以后遇到事情,我先问你,好不好?」
阿虎不吭声。
他把那碗整个捧起来喝,碗挡住了脸,迟迟不肯放下来。
我就笑他:
「芦花鸡拌着眼泪也不好吃的,会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