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见到我就笑:「你这小宫女,怎么生得这样蠢笨,别人骂一骂你,你也不还嘴。」
我老老实实道:「奴婢不会骂,也骂不好,不如不开口。」
「毕竟他人认定你就是这般人,再怎么还嘴,也洗脱不了他人对你的看法。」
林贵妃就愣怔在这句话里。
她很年轻,生得艳若桃李,眉毛浓密,很像画里英姿飒爽的将军娘子。
昔年有人说,她不入宫当娘娘,想必也是个女将军。
可贞元四年,林将军升任三军统领。
为掌军权、稳定君心,她的父亲将她送进了宫中。
林贵妃本人看着倒是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
她容色偏艳,像极了话本子里吸人精气的妖精,又因御下极严,才惹来了满宫不喜。
后来,也许流言便是这么传出来的。
他们说,贵妃是妖精生的,引得君王日日不早朝。
他们说,贵妃狐媚惑主,但却生不出一儿半女,这是阴德有亏。
这么说着,谎言倒是越描越真。
后来,阖宫上下都怕极了贵妃。
他们对她又怕又厌。
……
我去送内务府缺了的幽水香时,贵妃的宫里一片幽静。
她见到我,笑了一笑。
「我记得你,你叫春叶。」
我有些惊讶:「娘娘还记得我的名字?」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搭在榻上的手苍白羸弱。
「当年御花园中,你与我有一面之缘。
「不知这些年,你还好不好?」
我有些迷茫,想答些什么,却好像又说不出什么来。
我过得好吗?
好像应当是好的,我已在这宫里稳稳待过三个年头,哪怕平日里受累些,但也好好活着了。
并非井下孤魂,并非梁上冤骨。
但好像又并不好。
我日日夜夜孤枕难眠,每次惊醒,梦里皆是玉舒含泪的双眸与贞嫔凄绝的双眼。
至于愉妃,她待我并没有多少亲厚,却也并没有害我。
我总觉得,她的眼里总有化不开的悲伤。
千头万绪,转到嘴边,却只有一句。
「我还好。
「不知娘娘如何?」
林贵妃低头笑了下,她容色更加冷艳了,眼角一滴小痣摄人心魄,像极了话本子上描绘的妖精艳鬼,诡艳难言。
她风华更盛了。
一个女子,她二十几岁时,本是一生中容色最盛的时刻。恰如圆月行至了半空,恰如泉水流淌到了满处,恰如花骨朵摇晃全开。
可我总觉得,她眼里也有无端的愁意。
林贵妃一字一句道:「本宫过得并不好。」
原来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尊贵如贵妃,也会有不舒心的时候。
「这些年,外人看本宫风光无限。其实,内中困苦,唯有本宫自己知道。」
林贵妃苦笑道。
「我本不愿做个锄花弄草的女儿家,情愿做个耍刀弄枪的男儿郎。谁料老父跪拜求我,不得已为了家族荣耀进了宫。
「深宫之中,皇上为了家族势力宠幸本宫,却将我的孩子一个一个剥了。」
她轻轻叹息道:「万千风光之下,不过是断壁残垣。」
我仍旧安慰她:「娘娘,总会有出路的。」
这句话,我也曾对贞嫔说过。
可她伤心极了,到底没听进去。
我只在林贵妃的宫里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临走时,她冰冷的手握住我:「倘若有来世,本宫一定不做女子。」
向来身体康健的女子,鲜少有这样冰冷的手。
我轻轻点了点头。
「唯愿娘娘,此生福寿安康。」
她含泪道:「本宫倒愿如此。」
「可惜,世事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