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定了,娘的心情却还是不好,一吃饭就摔摔打打的。
那位仙女嫂嫂从前过惯了好日子,吃碴子粥竟把喉咙卡出了血,哥哥不敢麻烦娘,就想出了比娘早起去鸡窝里捡鸡蛋给她开小灶这种招数。
但鸡是娘养的,每天多少鸡蛋都是有定数的,娘逮住他那天,他头上鸡毛乱飞好不狼狈,气得娘差点捏死一只鸡。
我们农户人家,一天只吃两顿稀碴粥,鸡蛋那都是要攒着换钱的,尤其是我家,哥哥自三年前闹着要读书,爹娘拗不过让他试了,他当真读得很好。
不过三年,村塾里那个考了一辈子的老童生就叹着气说没有什么能教哥哥了,若让哥哥去县里念上一年,保管能中秀才。
中了秀才,哥哥也可以找个私塾,边教书边接着往上考了。
所以上个月家里才会一咬牙把田卖了一大半,秀才,那可是见了官老爷都不用跪的金贵人物,放眼整个乡,还是十来年前出过一个。
卖那天,娘把我抱在怀里说对不起:「丫头啊,爹娘没用,搜刮了家底也只能给你哥凑一年束脩,万一不中,你的嫁妆也赔进去了,可是连你都耽误了啊。」
如今那钱被他拿去买了嫂嫂,娘做梦都想着怎么再抠出一份束脩,吃生钱的鸡蛋,简直是在捅娘的心窝子。
娘气得立刻就揪着哥哥去找嫂嫂算账,爹不方便跟着,只好让我拦着点,可一推开门,我们就都傻了。
她看着刚起身,头发都还披散着,坐在窗前的小桌上,手里翻着哥哥那些金贵的书本,朝阳映照之下,显得整个人说不出的雅致。
她一个女人,竟然是能读书识字的!
娘当即哑了,读书人跟我们泥腿子就像隔座大山那么远,哥哥自从读书以后,娘有段时间连跟他说话都放低了声量,若不是这回把家底费光了,她已经很久没脾气那么坏了。
嫂嫂看见我们,恭敬地过来给娘行了个礼:「夫人早上好,原是想梳洗完去给您问安,倒劳烦您先过来了。」
她跟哥哥还没拜堂,现下都称呼娘叫夫人,娘嘴里说着这称呼太大,听见时嘴角却总会忍不住往上翘一点。
问完安,她抬眼扫了扫哥哥头上的鸡毛开口道:「是我从前养娇了,才害得许郎这么周折,但您放心,我会尽快习惯的。」
娘被她识字这事一惊,气势早泄了,支支吾吾说着:「我也不是要做那不给媳妇吃饱饭的恶婆婆,可给大郎攒束脩是家里最大的事,不光是你,全家嘴上都要省。」
娘的话已经说得很委婉,偏偏哥哥还要凑上去叭叭:「芸娘身体还弱,吃食上省不得,我把我的口粮省出来换鸡蛋吧。」
这个愣头青,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气得娘板大的手一声一声拍在他背上,我本想去拉,余光里,却看见嫂嫂心疼得皱起了眉,那拉架的手就缩了回来。
娘常说,她这辈子最享福的就是嫁了个心疼她的丈夫,可见心疼是个好东西,也该让哥哥享一享。
但我们谁也没料到,新嫂嫂竟这么厉害,她脱口而出道:「您别打了,谁也不用省,往后我教许郎读书,保管比县里那些先生教得好。」
我娘打人的脚步顿时一绊,险些来个平地摔,不可思议地看着嫂嫂:「你说你要干什么?」
「连田童生都说教不了他,你一个女娃娃,能教他?」
哥哥的眼睛却一下亮了:「能,她说能就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