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为啥总是畏畏缩缩的。
为啥她们不敢哭闹,总是乖乖做饭、洗衣服、喂猪喂鸡。
因为不听话,就要挨打,就没饭吃。
她们已经被驯服了,像圈里的猪羊一样。
我被我爸跟我奶打了几顿,走路都不敢抬着头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八年的好日子,都是我妈偷来的。
她生了我以后,一直在悄悄跟刘寡妇买药吃。
刘寡妇是外面来的,啥也不干,但是家里总有米粮。
听说村里的男人,总是偷偷找她。
村里的女人,见了她总是骂她下贱。
刘寡妇有那种药,女人吃了以后就不能怀孕。
这些年我妈忍受着我爸跟我奶打骂、村里人的嘲笑,也不肯怀孕。
因为她知道,一旦生下男孩儿,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自从她怀孕以后,天不亮我就起来做早饭。
等做好饭,我拿一个馍馍夹上咸菜去上学。
我会翘掉上午后半节课,一路狂奔回家做午饭。
要是回去晚了,我奶从牌桌上下来,回家吃不上饭,又得打我。
下午下了学,我来不及回家就得去打猪草,紧赶慢赶地喂猪。
要是饿到了猪,我奶就算不打我,我爷也要用擀面杖敲我。
我爷说,家里的猪能卖钱能吃肉,比我还金贵。
夜里我写作业,我爸嫌我浪费电,不让我写。
我也不敢顶嘴,就去外面借着月光写。
写完作业,再把衣服洗了。
短短一个月,我的手上就全是茧子。
有一次早上太困了,煮粥煳了锅。
我奶抄起笤帚,抽得我背上全是血印子,骂我浪费米粮。
她罚我一天不许吃饭,我也没吭声,背着书包继续去上学。
这一个月,我过得水深火热,可我妈一句都没帮我讲话。
夜里,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敢要饭吃,只能喝白水充饥。
我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我妈端着馒头走出来。
「麦子,只要你明天别去上学,就能晚起一会儿。」我妈递给我一个馒头,轻声说,「上午还能出去跟大家跳皮筋,踢毽子。下午也不用着急喂猪,可以漫山遍野地找果子、摸鱼吃。」
村里不读书的孩子们,都是每天这么疯玩儿的。
他们看我去读书,还嫌我傻,反正村里的老师根本不管,玩玩多好。
可我却知道,该苦的时候不能想着甜,这是我妈以前教我的。
她还说:「只要你不读书,日子就好过了。」
我没敢接那个馒头,小心翼翼地说:「妈,等你生了弟弟,我就长得更大了,到时候能干的活更多了。村小学,学费很少的。我去山上挖药,也能交上学费。家里的钱粮都是给弟弟攒着,我不会要钱的。你放心吧,你生了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他。将来我赚钱给他娶媳妇,盖房子。只要你让我读书,我啥事儿都能干。」
「麦子,你真傻啊。等你弟弟长大,你哪还有读书的机会。」我妈抱着我,哭了出来,喃喃自语道,「妈就是将来下地狱,也要想办法让我麦子好好读书,离开这里。」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我妈的意思。
一直到夜里,我听到我奶的哭嚎声。
「作孽啊!作孽啊!我老于家是造了什么孽,把你这个丧门星娶进家门。」
我跑出去,看到我爸拖着我妈,把她丢到了院子里。
我妈身下全是血,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我想到了萍萍姐的妹妹,吓得浑身发冷,好害怕我妈妈就那么死了。
我爸像是发了疯一样,抄起鸡毛掸子抽我妈:「打死你这个女人!害死我儿子,我要你偿命!」
「打死她算了!」我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个不停,「咋这么狠毒呢,喝了药,流了我的好乖孙。打死这个女人,一张席子裹着丢到她娘家去,看看她娘家人养出个什么东西!」
我爷爷蹲在墙角抽烟,一言不发。
我扑过去挡住我爸的鸡毛掸子。
可是没有用,我爸踢开我,还在打我妈。
我急了,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在院子里挥舞着,大叫:「走!都走开!谁再动我妈,我就砍死谁!」
我爸被我吓了一跳,躲开了。
隔壁的桂芬婶听到动静出来,她一看我妈妈的样子吓了一跳。
桂芬婶赶紧喊她男人开着三轮车,把我妈送到了卫生所。
我妈救回来一条命。
我爸说要跟我妈离婚。
离婚!
这个消息炸了。
在村里,哪家女人被离婚,这就是被婆家人抛弃了。
娘家是哥哥、弟弟的家,唯独不是自己的家。
被男人抛弃,没房没地,哪还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