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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暗卫,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家又住在哪里。只依稀记得,家中似是兄弟姐妹不少,父母不愿再养女孩,便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寻常女孩,本卖不到十两。偏她生的美貌,不过十岁的年纪,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绝色,那人牙子便给了个“高价”,想着若是卖给达官贵人,定能赚一笔。

所幸,她遇到了苏微澜,吴越王的小女儿,梁国的长宁郡主。

彼时苏微澜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有着不同于豆蔻少女的成熟。随兄长外出时,她见到了那个女孩。那时她不愿跟着人牙子走,生的弱小没有其他法子,便狠狠咬着那人牙子的胳膊,不管人牙子怎么殴打,她都不肯松嘴。苏微澜救了她,那时的她,一张小脸上粘了泥土,眼睛却如狼一般,凶狠的盯着眼前的一切。

但她忘不掉的是,那个高贵的少女拿出一块带着香味的帕子,给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污,轻声对她说:“是个当暗卫的好苗子,你可愿意跟我走?”

她那时虽小,却也明白若是不跟着她,自己便是死路一条,于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苏微澜有些好奇的问道:“小妹妹,你可知道暗卫是什么意思?你叫什么?”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愿意跟着姐姐走。我的名字…我忘了。”她真的忘了,家中那么多孩子,父母根本没有那功夫给他们一个个取名字。排行第几就是几丫头,但她是几丫头来着,二丫头还是三丫头,她也记不得了。

苏微澜温柔的笑了,对她说:“当暗卫很辛苦的,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至于名字…”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对上她清明的眸子,“‘清淮晓色鸭头春’,你今日又穿着姜黄色衣衫,便叫,‘姜淮’可好?”

姜淮…很好听的名字。她在家时曾偷偷去书塾偷听过几节课,恰好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她屈膝跪在少女面前感激地说:“好…多谢姐姐。”而她念的那句诗句,清淮晓色鸭头春,她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觉得格外好听。清淮,清淮,一听便指代美好的事物。

那个少女扶起她,牵起了她的手,抱她上了一匹黑色的骏马,带着她离开了泥泞的街道。在离开前,她转头对身后骑在另一匹马上仪表堂堂的少年说道:“带这孩子去影卫营吧。至于这人牙子,哥哥帮我杀了就好。”

苏微澜没有看错,姜淮确实够狠,也够能吃苦,不过六年时间,便从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蜕变为了吴越王府最出色的暗卫。

十六岁生辰那日,苏微澜对她说:“阿淮,我带你去见个人,若你没有异议,日后便跟着他吧。你跟着他,会比留在王府自在许多,不会像在王府里一样,处处受人掣肘。”

姜淮永远也忘不了正式见到宋清朔的那一日,他身穿黑色劲装,显得身姿格外挺拔,如松柏一般长身玉立。他的容貌生的极美,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眉眼带笑,眼尾有一颗泪痣。见到苏微澜时,他笑着唤她,“姐姐”。

苏微澜拉过姜淮说道:“这是我身边最出色的影卫,姜淮。陛下方才登基,对你颇为忌惮,你去雁门关后,身边不能没有人。阿淮是女子,以婢女的身份跟在你身边,旁人也不会起疑。”

她接着问姜淮道:“阿淮,你可愿意?”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年姜淮在影卫营训练,又跟着郑侍卫外出历练时,早已见过了宋将军多次。只是每次都是在暗中看着他,连走上前说句话都不能。他是梁国最年轻的将军,母亲是华清大长公主,又生的绝色,容貌英俊,有梁国第一美男之称。而姜淮见到的他,多半是在战场上,又或是在暗处,他身着黑色战袍,骑着黑马在战场上厮杀,又或是在黑夜里笑着一剑贯穿对手的咽喉。但是一些情感,早已生根。

“属下愿意。”姜淮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宋清朔和苏微澜都笑了,宋清朔看着她问道:“姜姑娘如今多大了?看着比我还小几岁呢。”

“十六。”姜淮回着话,却不敢看他。

“别看阿淮比你还小一岁,她可是我培养的这批影卫当中最出色的。”苏微澜笑着说,“若不是你,我可舍不得她。”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宋清朔笑着握住了苏微澜的手,接着对姜淮说:“姜姑娘跟在我身边,为隐藏身份,便不可用本名了,今晚刚好是上弦月,姜姑娘的代号,便叫弦月可好。”

姜淮立刻单膝着地行礼:“属下弦月,谢将军赐名。”

他忙拉起姜淮,对她说:“不必如此。陛下登基后命我镇守雁门关,边地苦寒,只怕姜姑娘要受苦了。”

“无妨。”姜淮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只淡淡说了这两个字,只要跟着他,便是边疆,又如何呢。只是,她转过头看着苏微澜,她还是那么温柔的笑着看她。

见到她的眼神,她有些担忧地说:“那里很冷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适应。”

她忽然有点舍不得。这么多年,虽然苏微澜让她在影卫营里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却也总会在她命悬一线时拉她一把。如果没有她,自己连个名字都不会有,也一定早就不知死了葬在了哪个地方,又或者说,死了连个葬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不需要训练,她会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画画打马球,会像真正的姐姐一样带她去买衣服买胭脂首饰,给她装扮。她从未感受过任何的疼爱,人生最初的那一点点光亮与温暖,全都是苏微澜给她的。她对她有敬畏,更有依赖。

但她是暗卫,她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更何况,她即将跟随的人是宋清朔,她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她说:“谢郡主记挂,属下不会不适。”

她还是跟着宋清朔走了。离开了生活了十六年的江南,离开了苏微澜,和他一起奔赴西北的边关,她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只知道,往后的很多年,她都会和他在一起。路过淮河的时候,那汪清澈的河水泛着渌波,看着身旁那清明俊秀的男子,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句“清淮晓色鸭头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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