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了去处。
因为城中闯入一伙流匪。
似乎是因为庄稼连年歉收,而赋税太重,他们造反了。
我和许多人一样被赶出城外,变成了流民。
住过破庙。睡过桥洞。枕过坟头。
鬼怪没什么可怕,人心才可怕。
后来地方官镇压暴乱,将流民收编。
我成了奴籍,几经辗转,发配到了皇宫里头。
住十几人挤在一起的下人房,浣洗娘娘们的衣裳。见从未见过的凤鸾春恩车、琉璃瓦红墙。
其实在宫里和在外流离没什么区别。
我始终抓紧任何机会苦练。
那年我十五,在丹田处隐隐感受到了气息的流转。
可惜,我没有师父,没有门路。
连翻烂的几本剑谱还是铁匠早年不知从哪儿收来的。
我就这样对着练习了千遍万遍,直到捻冰为针,可穿墙三寸。
后来大抵是太累了,我竟抱着一盆浆洗的衣裳晕倒在了宫道上。
再度醒来,见到一个圆圆脸儿的年轻女子。
她说自己是宫里的蓉常在。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俯首道:“奴婢清儿。”
她笑弯了眼,“清水出芙蓉,咱俩倒是怪配的。往后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吧。”
其实,我名唤李清焰。
我爹娘不知道什么意思,说是一个路过的高僧给取的。
世间流离这些年,无人知我李清焰。
我沉默着收拾了行李搬到了蓉常在的西偏殿。
她大抵是家里娇养大的女儿,心善,从不忍责罚宫人,养死了一盆花要抽抽搭搭哭好几天。
还是我捉了御花园池中锦鲤来给她重新养着,她方才破涕为笑。
“清儿,你还会凫水?真是厉害。”
我下意识道:“奴婢家在山村,有条河,夏日里常去。”
赵蓉儿忽然拉住我的手,一双眼璀璨清澈:“是不是叫碧水?你也是清溪镇的人?怪道我听你口音熟悉得很,原来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絮絮地念:“我小时候去爬山下水,可惜给呛了一次,生了半个月风寒,爹发了好大火,说我是个旱鸭子,往后不许我再去。不过那里的山真好看,尤其是到了八月,漫山遍野都是桂花,十里飘香……娘手巧,将那金桂细细晒干了给我做成香囊随身戴着。”
她说着说着,托腮凝神,似乎陷入回忆。
“我早早儿奉旨入了宫,很久没见到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
我喉头微哽。
“大抵是很好的,小主莫要挂念。”
其实在此之前,我从未与赵蓉儿真正交心。
她再不得宠,终究是受人侍奉的主子。
而我是流民,是匪徒,是个祸及他人的灾星。
但此刻,她满是怀念憧憬地提及故乡,我竟也鼻子泛酸了。
在西偏殿这段短暂的辰光,大抵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温情的。
有只野橘猫来偷鱼,让洒扫宫女抓了个正着,赵蓉儿抓起猫的后颈碎碎念了它一晌午。
直到我和猫都打了哈欠,她才说道:“总之,我可以给你吃的,但你不能抢我的招财和进宝!那可是清儿抓来的!”
猫听困了,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成球,打着呼噜睡去。
“这身皮毛,啧啧,金灿灿的,像我老家熟透的柿子。”赵蓉儿比划了一下,“就叫你柿子吧。”
我的任务多了些:时刻紧盯着对招财进宝蠢蠢欲动的柿子。
它大抵觉得我的脸最冷,总拿**对着我,见到我跑得飞快。
赵蓉儿坐在树下秋千上看着我追柿子,一人一猫上下翻飞,乐不可支:“好!精彩!柿子你可不能再多吃了,你看你都跑不动啦!呀呀呀,别动我的花瓶!”
斑驳树影里,我微微一晃神。
春光偏移、流云从容,绿树间点点繁花、奔走的黄猫,还有树下鹅黄罗裙的少女。
一切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简直让我有刹那间,放下了千锤百炼的杀心。
可天道不允。
偏要杀心成烈火,彻底淹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