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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我行路不稳,看着龙榻之上,父皇闭目无息,龙榻之下三个太医血泊横尸,我扑倒在龙床上,心头直颤,难以相信,声嘶力竭地唤着「父皇,父皇!」
「别叫了我的好妹妹,父皇突发心疾,已然崩逝了。」依旧是那个温厚的声音,此时却带着极为陌生的得意张狂。
我血红着眼睛看着这个昔日里最为温厚老实的人,恨意透骨,却依旧难以置信,「父皇已经决意将皇位传与你,你为什么还要谋逆弑君!」
「三妹妹莫要无端攀诬,」大哥看着我,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昔日懦弱之态,眉梢眼角皆是阴毒,「我有父皇御笔亲书的立储诏书,怎会是谋逆?父皇听闻了一些旧事,一时心疾发作,太医救治不及,何来朕谋逆弑君一说?」
大哥拿着圣旨,踢了踢已经了无生气的太医尸首,「渎职太医已被我按律处死,父皇死亦瞑目了。」
「你不是人!」我看着大哥冷厉无情的眼神,痛恨怒吼。
「在这皇宫里,如果是人还活得下去吗?」大哥嘲笑地看着我,「有几人像你一样能得父皇偏爱?」
「殿下,皇后已于鸾凤殿追随先皇而去。」一个将士模样的人进来半跪着回禀。
「很好,三弟和钱弈那边得手了,也速来回报。」大哥语气颇为满意,看着面无血色的我,扬唇一笑,「都下去,我与三妹妹,说说家常话。」
「是。」众人应声而退,独留着我,对着面前面目扭曲冷血无情的恶魔。
我攥紧了衣袖中的银剪子。
「三妹妹,」大哥学着往常那般小心而温和地唤我,我浑身一阵激灵,「你可不能嫁给钱弈。」
「你杀了皇后娘娘?」我靠着床边,强忍着没有惊惧地尖叫。
「你也是自甘下贱,非得嫁给那个商贾生的破落户,」大哥一点点逼近我,全然没有因为刚刚杀了皇后而显得丝毫愧疚,「可是不行,因为你得死啊。」
「当然,陆家人也得死,他们都得死。」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不然,我十几年筹谋的心血,岂不白费?」
「你的筹谋?」我看着眼前人,好似从未认识过他一样,所有人都知道自从二皇子大病留下腿疾,从此便与皇位无缘,三皇子虽是嫡出,但父皇与陆家心结太深,素来不喜三哥,而大皇子秉性和淡,平庸温懦,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僔,谦虚退让,从不涉皇位之争。
所谓立嫡立长,不过是父皇犹豫是否传位于三哥罢了,大哥,不过是父皇放弃三哥的无奈之选,也是唯一之选。
至于钱家,一向忠于父皇,也并非大哥的党羽,大哥一向老老实实地不争不抢,一切全凭父皇决断罢了,谁会想到他会暗中筹谋?
我冷眼看着大哥,他一个皇子,更是长子,凭什么他不会筹谋呢?凭什么他就不会觊觎皇位呢?他做戏装憨二十三年,硬是把世人都哄骗了去!
「陆家随父皇一同北征睢国,立下赫赫战功,却眼睁睁地看父皇带回了那个女人,一入宫便封贵妃,没多久就怀了龙胎,陆皇后好容易诞下了嫡子,此女子如此盛宠,陆家焉能不惧?焉能无怨?他们忌惮她胜过忌惮我的母妃,所以我稍稍动了点心思,一不小心便让他们把这份怨愤带到了那个女人面前,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大哥语气自得,眼神中透露出的精光让他浑身都带着煞气。
「皇后的兄嫂撞见我的母妃,是你所为?」我看着大哥,这么多年,父皇与陆家心结的起因,我母妃祸水之名的源起,竟是由他一手设计的!可他当年不过才九岁啊!
是啊,对于皇家之子来说,九岁已经够大了,已经大到他学会了隐藏心思,只有大人们才会自以为是地觉得九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年纪,不去注意,不去怀疑,不去探究。
「大哥真是好手段。」我眼神锐利地刺向那个傲视着我的身影,恨不能撕碎他这么多年虚伪的面皮。
「这又算得了什么,」大哥阴冷一笑,「你想继续听一听吗?比如我怎么毒瘸了二弟的腿,怎么哄得那傻子以为是三弟动的手,比如我怎么知道睢国国书的内容,知道你区区一条小命便能免此国战?反正你也要死了,压抑这么多年,我还真想一吐为快。」
大哥将我逼至墙角,「知不知道什么叫天助我也啊,三妹妹?陆家被父皇打压得京都之内全无兵力,钱家的主力也因睢军压境派去了边境,如今这京都城内,能震一震的只有我那几百个护卫兵丁,得蒙父皇信任,从不监察于我,还在重病之时,常唤我陪侍左右。」
我惊惧地看着大哥张狂的嘴脸,他府上那些护卫,都是他胆小怕事,又是畏惧大嫂,又是畏惧惊雷的,父皇怒其不争又无奈心疼,才准他多备些护卫保他安全!却没想到,他竟然藏了这等狼子野心!
「我也要感谢你,我的三妹妹,感谢你在父皇面前维护我。」大哥的声音突然轻柔得诡异,「可惜宛陶喜欢钱弈,钱家未来的孙媳得是我至亲胞妹,不能是你,你有更大的用处呢,你得继续帮我,把你的人头给我,换两国太平,保我为太平盛世的帝王!」
「你知道的三妹妹,我从来不喜欢沙场上的打打杀杀。」
我看着大哥故作温暾的嘴脸,作势想要呕吐,却掏出小银剪刀用尽全力刺向他的胸口。
可刚刚刺破他的衣衫,却被他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攥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大哥低头看了看胸口被划破的布缕,抬头眼神凶狠地扎向我,可看着看着,目光却逐渐迷离起来,「你长得越发像她了,确实是天生勾人的媚像,我母妃,陆皇后,乃至这后宫所有女人,怎能比得过呢,她那皮囊本就是为了惑乱人心。」
「你若想死得轻松些,便乖乖听话。」他手掌突然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铰下我握住的银剪子用力甩到一旁,死死将我按在了他的身下。
「容成僔!你疯了!你疯了!」我瞳孔骤缩,拼尽全力挣扎着不被扯开衣衫,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容成僔,我是你的亲妹妹!!」
他已经没有半点人性,眼里是无边无际的欲望和疯狂,「你不过是父皇带回来的异国女子,凭什么当得贵妃之位?我母妃相伴父皇十余年,竟不足你区区一年?那些宠爱应该是我母妃的!贱人,你为什么要苟且偷生,你怎么不去死?!你倒是让我看看,你伺候人的本事!」
「殿下!不好了!」殿外突然一阵急促的回禀声,「三殿下受伤被人劫走,钱弈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什么?」大哥眼中顿时一片冷冽,一把撂开了我,豁地推开殿门怒吼,「怎么回事?!」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中大哥右腿,那箭力道迅猛,箭头完全插入了他大腿之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数支羽箭纷纷射来,片刻之间,大哥两腿便插满了摇晃的羽箭,他轰然跪地,眼望着炽日,带着不甘和震惊。
「呵……」
大哥忍着剧痛粗重地呵笑一声,终是躺在满地鲜血中没了声音。
「嬷嬷?」我重新睁开眼,却看到嬷嬷坐在我床榻边,苍老的目光中全是心疼。
「公主终于醒了,」嬷嬷端过一碗肉羹,带着泪腔,「快吃一点,吃一点,太医说你身体虚透了。」
「父皇!」我只记得当时看着大哥中箭倒地,再也撑不住,惊惧昏倒,如今是什么情况,我的父皇呢,我的父皇呢!「我要去找父皇!」
「公主先吃点东西吧,否则先皇在上,看到公主这般,也难以安息。」嬷嬷语气沉重悲恸,护着我不让情绪激动的我摔下床去。
我身上连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伏在嬷嬷身上细细喘息,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我父皇去了,我的亲大哥杀了我的父皇!我一直以为的憨直懦弱的大哥,他杀了我的父皇!
突然有声响渐行渐近,殿门被推开,我看着鱼贯而入的人有片刻的疑惑,可我的嬷嬷却立马颤抖着跪地,俯身叩拜,「皇上万安。」
「起吧。」他声音清冷得近乎没有温度,脸色白皙得像是能看透皮下的血丝,那是长时间居于室内捂出的近乎病态的白。
「二哥?」我强撑着身体,看着这个我最为陌生疏离的哥哥,他一身刺金龙袍,头戴玉冠,没有坐在那厚重的木制四轮车上,而是拄着一根镶嵌白玉的拐杖,一步步缓缓走过来,若不看得仔细,近乎难以察觉他的右腿行路还有一丝僵硬。
「三妹妹醒了。」他端坐在我榻边,我才终于看出一丝昔日的影子来,才终于相信他真的是我的二哥。
我二哥的腿疾原来早已可以站起行走,我看着他声音虚浮,「皇上?」
「容成僔突然逼宫谋反,朕来得晚了,让三妹妹受惊了。」他态度与往日无异,但语气已经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逆贼重伤,已被打入天牢,一应谋反人等都已伏法,三妹妹不必忧心。」
真可笑,大哥以为他成功糊弄了二哥,可那射满他双腿的羽箭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这个因为腿疾而本该于皇位无缘的皇子,竟是鹬蚌相争最后的得利之人。
「妹妹要谢二哥救我于水火。」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有谁曾注意过这一个瘸腿的皇子呢,他却一直蛰伏暗处韬光养晦,我们容成家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装会演。
「朕和容成僔不同。」二哥听出了我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寒意,他用淡淡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朕不会谋害父皇,更不会残害手足。」
「那不知二哥原本打算怎么登上这至尊之位呢?」我受够了虚与委蛇,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
容成僔谋逆,他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容成僔那些兵将,他怎么那么轻易便对付了?他就是早有准备。
「容成僔不是朕的手足。」他并不回答,起身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三弟至今昏迷未醒,你养好身体,父皇丧仪,你为人女,也需尽孝灵前。」
我沉默地看着这个新的帝王一步步走出了我的视线。
昭光十九年,帝后猝然而逝,大皇子容成僔谋逆被擒,三皇子容成平重伤昏迷,外侮压境,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皆称二皇子容成彧平乱有功,乃天命所归,拥护为帝。
父皇停殡一月后,于一个阴雨天中葬入了皇陵,我在这个皇宫中所有的牵绊皆伴随着父皇入殓那一刻烟消云散。
但我却走不出这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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