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部的大牢,宋晏将牢房钥匙还给了衙差,走向了立在路边的叶轻舟。
叶轻舟收回东张西望的动作,侧头看宋晏,小脸焦急:“接我的公公好像还在郊外。”
“你知道我怎么能找到他吗?”
“我所有东西都在马车上呢。”
宋晏微微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些敷衍:“你放心,你的东西,接你的公公,会一件不落的送到馆舍。”
“哦。”叶轻舟听后,总算是放下了心。
沉吟后,她和宋晏的眼睛对视上:“那我也是住在馆舍吗?”
宋晏:“这两天你是住在馆舍,后天就不是了。”
“成亲后,会和我,一起住在承国公府。”
他故意咬中的‘成亲’二字,根本没在叶轻舟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她没有任何羞涩,随意应了一声:“哦。”
宋晏凝视了她片刻,勾着唇移开了眼睛。
还真是‘特别’。
叶轻舟又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发亮,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有银子吗?”
宋晏:“......”
叶轻舟朝他伸出双手:“你能借我一点银子吗?”
“我身上没装钗子,等我拿到包袱换了银子还你。”
“你不是说后天我们就会住在一起吗?”
“那后天见面后我就还你。”
宋晏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攥紧,看向伸在自己面前,那双纤细的手指。
顿后,抬起眼皮审视她:“你要银子干什么?”
叶轻舟狭长浓密的眼睫眨了眨,透着一股灵动单纯:“我要去馆舍,但我不知道路。”
“有银子我可以找个轿夫,让他送我过去。”
宋晏沉声:“我来接你,自然不会把你单独撇下。”
“会将你送回馆舍。”
其实,倒不必。
不如借我银子。
叶轻舟悻悻收回双手,朝他扯了下唇:“谢谢你哦!”
这语气,听着可不像是感谢的意思。
宋晏轻轻嗤了下,没让她的话困扰自己,顿后,说:“我去牵马。”
说完,他抬脚往自己的马走去。
叶轻舟轻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
宋晏牵着马走在前面。
叶轻舟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的向四周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宋晏故意慢下脚步,原先走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很快蹦到了他前面。
宋晏不加掩饰的打量着人,看她提着裙摆,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出现在看杂耍的人群里,往外吐了一口浊气。
强忍着不耐,宋晏跟了过去。
是一个民间杂技表演。
一个大汉下腰,一把长剑被他举在嘴的上方,就见那柄长剑一点点被他塞入嘴里,最后只剩下剑柄在外面。
叶轻舟张着一张震惊嘴,使劲的鼓着手掌。
后面又有胸口碎大石,吃火吐火的节目,都精彩极了。
见识极少的叶轻舟简直看迷了,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她才回过神儿来。
叶轻舟回头,正对上宋晏隐忍着,十分不耐烦的眼睛。
宋晏寒声说:“走了,不早了。”
叶轻舟没忽视他的眼神儿,最后看了眼杂技表演,跟他离开。
这次,她倒安静了很多。
俩人是并肩走在一起的。
宋晏余光里,就见叶轻舟一直用右手,摸着她左手的手腕。
看清楚是红绳编织的手链后,宋晏便收回了目光。
他目视着前方,淡淡开口:“今天的事儿,我代昌平向你道歉,她被惯坏了,有些骄纵,请你别和她计较。”
叶轻舟垂下眼看着指缝的玉葫芦坠,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是她小舅舅?”
乌鸦的长睫,在她眼底留下一排暗色的阴影,雪白的小脸脏兮兮的,两片嫣红的唇瓣紧抿,头发松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很干净。
叶轻舟看上去,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儿,落寞又可怜。
宋晏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的又攥紧,顷刻间,淡应了一声:“恩。”
果然做舅舅的,都会关心自己外甥女。
她也好想舅舅们啊。
这杂技真好看,外面真好,真自由。
什么时候,她的舅舅们,也可以出来。
叶轻舟唇抖了抖,眼眶一酸,两滴清泪顺着腮帮子滑了下去。
宋晏就见她提起脏兮兮的手背,很快的抹了下眼睛。
那张原本就花的小脸儿,现在更不能看了。
宋晏突然觉得她好可怜。
叶轻舟垂着眼,没看到他怜悯的目光,微哑着嗓音说:“我不和她计较。”
“若是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也要嫁给我舅舅,我大概也会去捉弄她。”
“我怀洲舅舅怀溯舅舅,是这世间长得最好,学问最好的男儿,他们应该配最好的姑娘。”
“昌平公主应该和我想法一样,觉得你该配最好的姑娘。”
“我理解她。”
“所以,这件事情,我不会和她计较。”
“你放心吧。”
“......”
宋晏怜悯的神色一点点从眼中褪去,最后嗤笑了一声。
她那两个什么舅舅,什么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了。
真是被那巴掌大的院子被困傻了,鼠目寸光。
心里吐槽后,宋晏对叶轻舟倒是高看了两眼。
倒是个明事理的!
也决定,婚后对她怜惜两分。
算是,她不追究昌平的答谢。
*
随后一路无语的走到了馆舍。
馆舍门口,早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一个宫女在四处张望,当看到宋晏和叶轻舟,朝他们跑来。
“宋大人。”朝露朝宋晏行礼,目光随后落在叶轻舟身上,语气恭敬:“这位姑娘便是永乐郡主吧?”
“恩,我是。”叶轻舟对她轻点了下头。
朝露说:“皇后娘娘请郡主入宫一趟,郡主快随奴婢走吧。”
不等叶轻舟说话,宋晏开口,扫了眼叶轻舟的脸:“她脏的和小花猫似的,去馆舍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进宫才妥。”
“你去伺候着。”
朝露打量了下叶轻舟。
她这个样子确实不适合进宫,还以为被昌平公主怎么欺辱了呢。
被别人瞧了去,在皇上面前嚼点舌根,昌平公主罪过更大。
朝露连忙点头:“是。”
“郡主,请随奴婢走。”
叶轻舟看宋晏:“你会和我一起进宫吗?”
宋晏微微笑着,游刃有余的回着:“没有皇上的旨意,我是不能进宫的。”
叶轻舟秀眉拧了拧,扫了宋晏一眼,转身对朝露说:“你带路吧。”
朝露指了下路:“郡主这边走。”
叶轻舟点点头,随着她走了。
不等她进馆舍,宋晏踩着马镫,潇洒的上了马。
叶轻舟寻着马蹄声望去,和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宋晏,目光撞在了一起。
宋晏轻扯唇角,对她温润的笑着。
他的态度很友好和气,让人有种错觉,在他心里,对方应该也是有几分重量的。
但叶轻舟心里明镜一样,这是他游刃有余的应付。
怀洲舅舅说的果然没错,这个世间的人都是带着面具的。
对你笑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待见你。
他的笑,就只是面上的一种表情,和内心无关。
多听少说,察言观色,不要与人交心。
叶轻舟很快移开落在宋晏身上的眼神儿,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些金言玉语,跟朝露进了馆舍。
宋晏也驾马离开。
*
文敬和一帮人在郊区的营帐饮酒作乐,忽然有婢女禀告说,皇后宣她立即回宫。
文敬不敢耽搁,带着自己的人马快速的回到宫里,去了皇后的凤仪宫。
她人刚踏进内厅,一盏茶杯就朝她飞来,落在文敬脚边摔得粉碎。
文敬惶恐不安的停在原地,朝软榻上气的冒火的宋婉瑜看去:“母后,孩儿做错了什么?”
宋婉瑜派来的侍卫,并未和文敬透漏半个字。
是以,她并不知道将叶轻舟下狱,惹得燕帝大怒的事儿。
宋婉瑜被气笑:“做错什么?”
“你居然问本宫你做错什么!”
“文敬,本宫就没见过,比你还没有脑子的东西。”
“但凡你长了二两脑子,今日就不会被文馨的鬼话哄骗,去为难叶轻舟,将她投入刑部大牢!”
“你知道叶轻舟是谁吗?”
“连你父皇都忌惮叶家几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居然敢把她下刑部大牢。”
“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长脑tຊ子的东西!”
是因为叶轻舟。
文敬并不明白,她一个被父皇圈禁十多年的,南陈亡国公主的女儿,有这么重要?
若真有这么重要,为什么父皇还要把她囚禁在项城。
一定是母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骂她的。
文敬连忙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宋婉瑜:“母后,是叶轻舟先无礼在先的。”
“她打了王玉瑶的马,致王玉瑶的马受惊将她摔在了地上,牙齿都松动了。”
“她还无视儿臣,不对儿臣行礼......”
宋婉瑜忍无可忍,捞起手边的茶壶,再次朝她掷去。
恨不得把她脑壳砸开,看里面装得是不是浆糊。
文敬被吓到,怔怔的看着脚下的碎片。
“你父皇下旨,将你送入福禄寺为国祈福,没有旨意不得回京。”
宋婉瑜字从牙缝里蹦出:“还有本宫也受你牵连,你父皇让淑妃,与本宫一起处理后宫事宜。”
“现在就差把本宫的后位给她,把你太子哥哥的身份地位给她的儿子!”
“你这个蠢货,现在还不明白本宫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轻舟是你惹不得的人!文馨是你要远离防备的人!”
文敬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