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一行快马来到李承恩府门前,大门打开,里头灯火点亮,管家带一群家丁恭敬出迎。
不过是一天一夜之间,这显赫的高管府第,天大的喜事,变成泼天的丧事,别说夫人子女,就连管家李福的一张老脸上,都平添了几道皱纹。
头一天,锦衣卫副指挥使李承恩李大人,还在喜气洋洋地嫁女儿,而且是高攀结了皇亲,二小姐嫁给长公主的儿子,满府贺客,大摆宴席。
办喜事的后半夜,被杀。
死在凌晨最黑暗的时辰,自家书房的书案前面,被一把短兵器刺中心脏,直接毙命。
由于死的太快,生前最后一个表情在脸上凝固。
那是一张完全扭曲变形的脸,那极度惊惧恐怖的神情,就仿佛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更可怕的是,尸体遭到了残酷的凌虐。人明明已经死去,行凶者并没有放过他,连捅带割二十余刀。
其刀痕累累、鲜血四溅之惨状,把个书房变成了个屠宰场。
莫清歌带着最亲信的下属凌风,大步流星一路来到了书房,李夫人冯氏在此等候,奉上茶点,莫清歌一边饮茶,一边目光闪动打量着四周。
这书房起初动工的时候,就是当作密室修建的。
没有跟前面的院落在一起,是在后花园附近单独修建了一座屋子。
全屋结构,都是用最坚固的木料,木门外有一层铁栅栏。
全屋没有窗子,只有屋檐下方有个小小的气窗,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说是密室,到底也古怪了一些,像一间牢房。
李大人建造这么一间房子,到底是为了防备什么,还是为了隐藏什么。
见莫清歌放下茶盅,冯氏递过一个盒子,轻声细语开口:“今夜实在难以入眠,便来此处整理打发时光,没想到碰到书架上的暗格,露出这两样东西,越看越觉得不寻常,赶紧就报给大人的衙门知晓。”
莫清歌接过匣子,看这不寻常的东西究竟为何。一个是样首饰,金子挂链上坠着个小小的青蛇,青玉所制,看上去成色普通,年头很久,一时倒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寻常。
另一个,是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莫清歌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名单,上面十来个人名,俱是当朝官员名字,却是官职大小不一,做什么的都有。
莫清歌拿过书案上公函比对,一打眼便看得出来,名单不是李承恩的笔迹,便问冯氏:“这两件东西,夫人可说得出来历?”
冯氏细看之后,果断摇头:“实在不知。”
莫清歌沉吟片刻,将那玉雕的青蛇,拿到灯下细细端详,被吓了一跳。
但见这青蛇,头上有角,嘴边有须,乍看是蛇,细看却是蛟龙,身上花纹便是鳞甲,只是龙的特征均是细笔描出,不细看根本不会留意到。
莫清歌内心惊疑不定。
民间饰物,岂有敢用龙做图案的?
若不是皇家禁物丢失,便是谋反罪证,李大人并非无知妇孺,此等东西不赶紧丢掉毁弃,反而珍而重之收藏起来,这是何意呢?
莫清歌决定去找义父参详,把两样东西细心揣在怀内,刚要跟冯氏告辞,忽然冯氏的贴身丫鬟略显慌张地跑了进来:“夫人,又出大事了。”
冯氏微微皱眉:“又怎么了?”
丫鬟答道:“大小姐不见了。”
冯氏一声叹息:“家宅不幸啊,快叫大小姐房里人来回话。”
莫清歌却抬手拦住:“此处之前便是查看得不够仔细了,既然又有事故,不如一同去大小姐住处当场查看一番,不知夫人以为是否妥当?”
“大人是办案差官,又有何不妥?”冯氏点头答应,令家人前头带路,与莫清歌边走边聊大小姐之事。
这位大小姐芳名李汀兰,是冯氏进门之前,李大人原配夫人所生。
原配早亡,大小姐与家人都不算亲近,武将之家规矩并不森严,大小姐常带丫鬟出门逛集游玩,父亲与继母也不忍过于管束。
二人谈讲之间,穿堂过院,冷不防斜刺里,冒冒失失跑出来一个丫鬟,一头撞在莫清歌身上。
莫清歌趔趄了一下身体,皱了眉。
丫鬟见势不妙,竟连个招呼都不打,一溜烟跑了。
冯氏本就悲痛烦恼之中,此时忍不住责骂:“哪个房里的?怎么连规矩都没了?”
贴身丫鬟低声回话:“看着面生,这两天府里人杂,许是亲戚带来的。”
说话之间,一行人来到大小姐房内,伺候的人都来回话。
众人言讲,大小姐在妹子喜事当日,还盛装露面,如常歇息,到第二日清早,李大人被杀,仆人前去报凶信才发现,大小姐与贴身丫鬟春桃都不在房内。
众人以为二人如常出去游玩,到傍晚自然回来,加上府里发生凶案,人心惶惶,一时也无人理会。
直到此时,主仆二人一夜未归,这才觉出不对,细一查看,值钱的首饰细软、贴身衣物都已经不见,竟然是主仆二人一同逃走了。
莫清歌看到闺房的墙上有大小姐造像,吩咐手下锦衣卫,立刻查找大小姐下落,在屋内查探一番,别了冯氏,出了李府,便骑马赶往自己家中。
此时天已经放亮,红日炎炎,离上朝时辰还早,义父骆思恭果然在家,正在穿戴官服,见到莫清歌便笑问:“清儿,昨晚又没回来?”
莫清歌答应一声,顺手接过家仆手中的冠带。
家仆退下,他替义父系腰带,整理云肩。
义父受用着义子的服侍:“天大的事,也不能误了吃饭睡觉。你义母便常常这么教训我。”
莫清歌见义父兴致甚好,配合着笑了一笑。
义父见义儿居然开了笑脸,兴致更好,索性多拉几句家常:“昨日南安郡主来找你义母,言谈之中探了几次口风,有替女儿提亲的意思。前来探口风的京城贵女,可是有好几家了。”
莫清歌嘴角立刻收了笑意,板起一张俊脸,果然有几分传说中活阎王的样子,只手上不停,细心整理。
骆思恭叹一口气:“我知你的心思,不会来强迫于你,案子查的如何了?”
莫清歌抬起眼:“正想跟父亲讨教。”
骆思恭很感兴趣:“说说看。”
莫清歌将手伸向怀中一摸,动作突然僵住。
骆思恭问:“怎么了?”
莫清歌转身往外就走:“没什么,孩儿忽然想起来有点事,先出去了。”
骆思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方才鼻端隐隐,仿佛传来一股胭脂香气……
* * *
时近中午时分,京城边上的一个苏式面馆。
地方不大,布置却清雅别致,白墙黑瓦,山水屏风,窗外便是一片湖水,此时正值春日,杨柳依依,暖风习习,令人恍然置身软红十丈的江南。
这里也正是做南方人生意,当下虽然是早饭时分,不止是那一碗汤清味鲜的南方汤面诱人,还有几道南方时令小菜吸引来无数食客尝鲜,虽然是早饭时分,已经是座无虚席。油焖春笋、爆河虾,桌桌吃的心满意足,笑逐颜开。
可惜的是,大道的另一头疾驰过来一队人马,一色的飞鱼服制,鲜衣怒马,分明是锦衣卫办差,一眨眼就进了店堂。
霎时之间,满堂食客安静了下来,笑语喧哗的店堂顿时一片沉寂。
为首一个锦衣卫走近店老板,抖出一张画像:“见过这个姑娘吗?”
店老板辨认半晌:“好像还真见过……不就那张桌子上吗?”
老板手指的方向,桌上杯碟狼籍,桌边空无一人。
锦衣卫质问:“人呢?”
一个小二赶紧答话:“一共三个姑娘,都穿着长衫打扮成公子模样,眼错不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首领皱眉:“说说,另外俩姑娘都长什么样?”
小二尽力回忆着:“跟这姑娘一起来的那个……”
首领打断他:“说后来的那个!”
小二赶紧点头:“后来的那个穿淡青色长衫,个子不高,小圆脸,眼睛特别大,一笑起来俩酒窝……”
首领一挥手:“走不远,追!”
莫清歌此时,正从城里奔向城外。
他身骑白马,着一身紫色飞鱼服,忙碌得两天没有更衣,然而锦衣绣带,衬托着如玉容颜、凛凛威仪,仍旧吸引一路上妇人女子投来的目光。
这目光如同火上浇油,加剧了他的怒火和烦闷,他一个劲儿的打马加鞭,马蹄下烟尘腾腾而起。
李府那个丫鬟……
从来没有跟盗门中人交过手,终究是他一时不察,大意了。
……
迎面过来一队锦衣卫,远远看见他便翻身下马,是他的下属们。
“大人,李大小姐有下落了。”
莫清歌提了一下精神:“人在哪儿?”
下属声音转低:“在城边一个面馆,三个姑娘,都穿着男装,一起走了,可惜……没有追上。”
莫清歌的怒火被激发得更旺:“这就是有下落了。”
下属低声辩解:“店小二说了,拐走李大小姐的姑娘……”
莫清歌一摆手:“不用说,我知道。”
他打马扬鞭,下属们一边目送他,一边交换着好奇的诡秘眼神。
大人是出了什么毛病?打什么时候起,竟然跟女子有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