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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基地后,带队老师把这一届新生移交给了教官。接着就是给新生们开军训动员会,一直搞到晚上七点,才排队去食堂吃晚饭。

  教官们表现得都冷漠而凶恶,当然是为了给刚到的学生们立好规矩。

  刚到基地时还有一部分学生欢天喜地,对军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对即将体验到的集体生活感到新鲜,被冷酷无情的现实兜头泼了冷水,只剩下了沮丧,还有晚上不能回家的悲怆。

  不过终究都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规则认知是有的,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免得被当做儆猴的第一只倒霉鸡。

  食堂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餐具碰撞声。

  吃过晚饭又列队,以班级为单位,分好了训练队,又开纪律□□会。

  深夜里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切,学生们被放回到了分配好的十人寝室。

  基地在郊外,依山而建,蚊子很多,寝室里已经点起了蚊香,可也还是嗡嗡声不绝于耳。

  薄韧和邹冀分在了同一间蚊子窝里,回来后第一件事,一群男生争相打热水,聚众烹饪人间美味开水泡方便面,太饿了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说话。

  “食堂的饭,拿去喂猪,猪都不会多吃一口。”养尊处优的邹冀少爷刚来几个钟头,已经要崩溃了。

  他哽咽着吸溜泡面,道:“我好想回家啊,想我妈了。”

  一到基地,他的手机就已经被收缴了上去。

  “有公用电话可以打,”薄韧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手机,说,“要去打吗?”

  邹冀道:“不想去了,排队的人肯定很多。”

  他又问薄韧:“你要去吗?你要去我就陪你排队,也打一个。”

  薄韧道:“不打,我家没人,我妈今天夜班,我爸去海津送我哥上大学了。”

  邹冀想起来了,薄韧以前提过妈妈是在医院工作,是位护士,又问:“咱哥考去海津了啊,哪个大学?”

  “海津工业大学,”薄韧提起考入名牌大学的亲哥来,语气颇有些骄傲,说,“学机械工程,工大最好的专业。”

  邹冀配合地发出羡慕声音,说:“我要是能考上海津工大,我爸妈就要烧高香了。”

  薄韧道:“我爸妈也烧了,高考分数一出来,我爸当天就赶回老家上坟烧香,虔诚地跪谢祖宗十八代,庇佑出了这么一个十里八乡都羡慕的文曲星。等工大录取通知书到了,他又大摆了三天酒席,在我们小区里拉横幅,放礼炮,还请了舞狮队和秧歌队过来表演。”

  “……”邹冀的泡面快从鼻子里喷出来了,道,“这么夸张的吗?”

  薄韧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我嫌丢人,拼了命拒绝,我爸本来还准备去租一匹最膘肥体健的枣红大马,计划让我哥骑着那马,穿上状元及第服,戴上红花披挂,去云州最热闹的商业区游街呢。”

  邹冀笑得吃不下泡面,旁边另一名同学抓住了要点,问道:“不对啊,不该是你哥嫌丢人吗?怎么是你嫌丢人还拒绝了?”

  薄韧叹气道:“因为我爸这计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让我扮成书童模样,去给我哥牵马。”

  这下不但邹冀喷面,其他室友也都快笑死了。

  他们寝室里的欢乐笑声传播了出去,其他寝室纷纷疑惑,探头张望。

  隔壁一间寝室里,杨樵挂好了蚊帐准备睡觉,也听到了隔壁的笑声,猜测是薄韧又在讲笑话……他也有点想念薄韧那一百零八套逗闷子的花活儿。

  和薄韧在一起玩,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无聊。

  啊!蚊帐里怎么还有只蚊子啊?!杨樵悲催地在内心大喊,只好又戴上眼镜,仔细找那只漏网进来的蚊子。

  总体来说,基地的条件比起他们初中过来军训那一次,还是好了很多,至少现在寝室装了空调,澡堂也加装了足够的淋浴头,训练场旁边还摆了几台聊胜于无的冷风机,比起三年前的硬件,有了不小的提高。

  可是与之相应的,高中生的军训比初中辛苦了十倍不止,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训练量也成倍数增强。

  早五点五十起床哨,六点整后出早操,七点回寝室整理内务,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列队军训,十二点吃饭,饭前还要整队唱军歌。

  捱到珍贵的午休一小时,男生寝室里呈现出一群死狗睡得昏天暗地的动人景象。

  下午继续训练,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到九点半。

  一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终于结束了正式军训的第一天。

  邹冀今天哭都哭不出来了,回来后呆若木鸡地在马扎上坐着,精准形容道:“我感觉我已经被晒成了人干。”

  寝室里其他九条人干表示了认同。

  薄韧也被晒得够呛,不过他身体和精神素质都比邹冀好一些,今天的训练量还在可忍受范围内,还有余力可以维持正常生活。

  去洗完澡回来,他端了个盆,去公共水房清洗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进水房,就看见了杨樵。

  男生们住集体宿舍,又是夏天,睡前洗漱时间,光膀子的居多,有的只穿条内裤也在楼道里乱窜。

  薄韧也只穿了运动短裤,赤着上身。

  杨樵没有这般,规规矩矩穿了迷彩背心,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了条自己的睡裤,正站在水池前刷牙,一边刷着牙,还一边打着瞌睡,上下眼皮睁不开的模样,牙膏泡泡都快要滴到背心上了。

  薄韧走到另一边,开水管接水,想了想,伸手撩了一把水,反手一甩,甩了杨樵一身。

  “!”杨樵一个激灵站好,忙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泡沫,又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薄韧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洗自己衣服。

  杨樵没有戴眼镜,看不清楚薄韧,水房里也还有其他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上的水从哪来的,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大眼,满头问号地转了回去,满头问号地继续刷牙。

  薄韧悄悄看了他好几次,心里涌起了熟悉的亲近感,过了这么久没见,杨樵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杨樵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慢吞吞的性子,仿佛没什么事会让他着急,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很爱思考,总是在想事情,很聪明,手脚却不协调,具体表现在每次要做什么,他的行动总是落后思维几秒钟。

  薄韧觉得他很像一个会掉帧的卡通人物。

  大约是从四年级开始,杨樵的视力就每况愈下,也不奇怪,他除了认真学习,还很爱看课外书,吃饭要看,睡前要看,走路也要看,终于到了初中阶段,他把近视镜度数看到了五百。

  视力不好以后,也许是因为通过眼睛接收信息的速度变得更慢,他的反应也跟着变得更更更慢,演变到了有时薄韧和他讲话,他都会先“啊?”,然后才给出回应。

  以前薄韧还是很喜欢他这性格的,可以说在当时的薄韧看来,杨樵没有任何缺点,慢性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性格。

  现在则不然,他有点希望杨樵能变得急躁一点,如果杨樵能在被他无视的时候,发脾气和他吵一架,那样也许会更好。

  军训的第四天,重新分了方队。

  这次,薄韧和杨樵被分到了同一个方队里,还被分到了同一排。

  薄韧在整个方队里第二高,最高的那男生站第一排排头,薄韧被教官指定到第二排排头。

  “你,”教官指向旁边其他人中的一个,说,“你站第二排第二个。”

  排头薄韧保持着立正军姿,有人走到他旁边站定,他才微微侧目,看是谁。

  已站到他身边的杨樵也偏过头来看他,见他投来目光,杨樵匆忙对他露出微笑。

  薄韧:“……”

  薄韧立刻把脖子硬挺挺梗着,笔直直地看着前方,余光也不舍得再分给杨樵半点。

  但是很快,教官发现自己对身高的目测出现了失误,又让杨樵挪到了二排第三个位置上,叫另一个男生补在了第二位,是一个介于薄韧和杨樵身高之间的男生。这男生薄韧不认识,既然在一个方队,肯定也是自己班的同学。

  之后进行了队列练习,今天又是很晒的一天,薄韧昨晚睡得不太好,训练中渐渐觉得头昏脑胀,隐约担心是中暑了,应该举手示意请求休息,但他又不肯服输,咬牙坚持到了中途休息,才忙到旁边吹冷风机,又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进去,慢慢才缓了过来。

  他们方队里的人都站在场边连排的大杨树下,吹冷风机,也暂时躲避炎热的太阳。

  “同学?”有个男生突兀地走到薄韧面前,道,”你是叫薄韧吧?”

  薄韧点头,这男生就是方队里站在他旁边训练位的那一位同学。

  男生不爽很久了,开门见山道:“我是不小心踩到你脚了吗?你训练中一直瞪我干什么?”

  薄韧刚缓解了头晕的不适,顿时来了气,道:“谁瞪你了,少自作多情。”

  随着两人音量的抬高,周围慢慢安静了,同学们见情况不对,都暂时停下交谈,朝这边看过来。

  杨樵本来独自靠坐在一棵树干底下,在迷彩服上擦了眼镜,盘腿坐着休息,疲惫地发呆,听到旁边闹起来,也听出是薄韧和别人争执的声音,迟疑着起身,刚才擦完后随手放在腿上的眼镜,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沙地上,他也没注意到这茬,裤子的灰也没顾上拍,便从围观的同学中间朝着事件的中心挤过去。

  “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吵架,有什么事好好说。”杨樵一边上前,一边开口劝和。

  薄韧和那男生正起了火药味,一看杨樵跑来,本能地不想他被卷进来,恶声恶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开!”

  不料那男生见状,不忿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凶,还想欺负同学吗?”

  他说着,竟还挡在了杨樵面前,隔开了他和薄韧。

  “……”薄韧简直无语,心想你才有毛病吧!

  这男生比薄韧矮一点,但是比薄韧要壮实些,指责薄韧道:“你瞪我那几眼,我不跟你计较了,劝你不要没事找事,军训是很辛苦,可也不能朝同学撒气。”

  这人还挺一身正气……薄韧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理亏了,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去瞪无辜的同学,训练中他隔着这男生怒视过几次杨樵,倒是确有其事,八成是被这身处缓冲带的同学误会了,人家可能也不是来找他吵架,其实解开误会就好了,他不该情绪上头,没控制住,语气是过分了一点。

  他想了想,决定主动道个歉,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偏偏这时候,杨樵这双根本看不清楚细节的近视眼,没看出薄韧表情的变化,没想到薄韧是已经要很有风度地退一步了。他只听到两人对话,很担心冲突升级,但是想到薄韧对他的意见很大,如果他去劝阻薄韧,没准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杨樵对事件另一方的男生说:“那个……罗林,你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薄韧怒从心头起,道,“喂,你什么意思,要拉偏架是不是?”

  杨樵茫然道:“啊?不是,我没有啊。”

  那个叫罗林的男生也怒了,对薄韧道:“你怎么还欺软怕硬?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室友。”

  好啊,好啊,好得很。薄韧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同一间寝室的亲亲室友啊。

  薄韧整个大爆炸了,伸手虚空狠狠指了指杨樵,心想,等着,杨樵你给我等着。

  杨樵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薄韧转身就跑了。

  欸?局外人罗林同学已经做好了十足战备,没想到对手就这么走了,当场十分茫然。

  所有同学的视线齐刷刷跟着薄韧,看到薄韧跑去了教官那边。

  “他是小学生吗?”罗林无语道,“居然去告状了啊。”

  杨樵:“……”

  薄韧找教官当然不是为了告状,而是言辞恳切地表示,接下来的军训中,自己迫切需要换个位置,如果能换到另一个方队就更好了。

  教官已经远远看到了他在和同学斗气,冷酷地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薄韧愤怒地说:“我不想和某些人一起训练!我要离他远一点!”

  他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杨樵。

  但教官的理解,明显是出现了偏差。

  十分钟后。

  薄韧和罗林并肩在训练场旁边,站定了军姿,同时两人还手牵着手。

  两张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扭曲。

  方队们还在正常训练,经过他俩身边的队员们,一边踢正步,一边忍笑忍得快要绷不住了。

  倒霉的罗林同学不停发出碎碎念的控诉:“你有病啊,你真的是有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薄韧愧疚难当,道,“对不起,我都说跟你好几遍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真的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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