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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我早早洗过,坐在镜前擦拭头发。

颜绍后脚进来,一身酒气,也不说话,像在跟谁赌气,把浴房的簟帘掀得哗啦作响。

半晌,我稳坐着,也不进去服侍。

侍女们讪讪望着我,也不敢靠近浴房。

只因颜绍脾气怪,很少让人近身,特别是沐浴的时候。我能靠近他,还是因为半年前我们意外有了夫妻之实。

不一会,颜绍披着乌黑湿润的长发,眉眼郁色浓重,挥手把服侍的人都赶走。

静了须臾,他见我还在那里慢条斯理擦头发。走过来一把抢过帕子,胡乱往他头发上擦。

「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他酒意散了去,熟悉的威压睥睨而来,「从白天马球场就给我摆脸子,招呼不打一声就走,问你去了哪儿也不说,你是觉得我最近太惯着你了?」

一连串指责。看来他清醒了。

我将手平放于膝,仰视他,认真道:「将军,妾从未有过恃宠而骄的想法,妾离开只是因为有些事没有想明白,但妾现在想明白了。」

「什么?」颜绍拧眉。

我想把事情光明正大摊开,不愿和他之间再有什么误会,以免日后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于是我以一种平静轻柔的声音告诉他,白日他在马球场和友人闲谈时,不小心被我听到他曾经不顾门第娶我的真相。

「当初公主心悦林伯云,奈何我和林家自小定了亲,将军为了成全公主,脑子一热抢了林伯云手里的绣球,这才娶了我。」

颜绍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转变为一种古怪的神情:「你说这些,想要我愧疚?」

「不。」我轻轻摇头,膝上的手指屈动,目光恳切,「妾只想问,若妾愿意和将军和离,并且保证远离京城,永远不和林伯云有联系,免去公主后顾之忧。

「将军从前喝醉酒时答应妾,为妾的父亲翻案的事,能不能作数?」

烛火光影下,颜绍俯视着我,面沉如水:

「你拿徽瑛和我谈条件?」

他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忽然抬手掐住我的脸颊,狠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哪怕没有你,姓林的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让徽瑛伤心的事,娶你不过顺手为之,帮徽瑛少个麻烦而已。」

脸很疼,我忍着,努力不使声音颤抖:「既如此,让麻烦索性彻底消失岂不是更好。妾在京城一日,公主心里就有一日芥蒂,总是想着曾经林伯云对妾的那点情分。

「而将军也不必委屈自己,让妾这样一个无才无貌的女子霸占正妻的位置,惹京城人耻笑。两全其美,将军何乐不为?」

颜绍眼神瘆人,粗糙指腹慢慢向下,扣住我的脖颈:「我说了,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若我想让你消失,有的是办法,你没资格拿和离这种可笑的东西来和我谈条件。」

他压低嗓音时,特有一种残忍的缠倦,好像一边在哄人,一边轻描淡写地把人的脖颈拧断。

我应该害怕的。因为面前这个人,我名义上的夫君,宁愿杀了我,也不愿拿出一点点好心帮帮我。

可我不知怎么了,在他把手掐在我脖子上那一刻,我只觉得无尽委屈涌了上来。

明明是他非要娶我,冷落我那么久,忽然又和我同房,对我稍微好了一点,还把我抱在膝上,给我擦眼泪,哄了我那么些好话。

他说过,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靠山。他会给我父亲翻案,还杨家清白。会给我撑腰,回娘家时让我在舅舅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多好听的话。

可是醒酒后清醒了,他便忘得一干二净。

而如今,我不奢望什么靠山,什么恃宠而骄。我只想在那无数哄人的话里,他能够允诺一件,仅仅一件。

大抵是我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心绪控制不住难平,险些没忍住眼红哽咽。

所幸半途憋住了,狠狠咬住舌尖,没说出「你答应过我的」这种委屈抱怨的话,否则岂不是又惹他讥笑吗。

既然春秋大梦破碎,就不要再迟疑了。

「将军说的是,妾痴心妄想拿公主相比,实在可笑,日后不会了。」

我的低眉顺眼没让颜绍消气,他冷笑两声,丢开我,摔门而走。

后头颜绍好几日没回家。我想了想,着笔给范仲容去信,让他备好落胎的药材。另一边,我恭谨向婆母刘氏请安。

「妾亡父祭日在即,妾数年未回会稽,请母亲允妾回去一祭,聊表妾身为女儿的心意。」

刘氏一向看不起我小门小户出身,听我说起那个死得不清不白的小官员父亲,更是懒得甩眼神。

何况我走后,她便有理由把自己外甥女接来,找机会说于颜绍为侧室。于是还是略微给了我点反应,颔首嘱咐了几句:

「去吧,也不必急着回来,绍儿那里也不用知会了,后头我告诉他就是。」

我自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俯身行礼。

离开颜府那日,天高日清。我拿着范仲容给的药,没有带一个颜家的奴仆,孤身坐了去广陵的船。

没有回家乡会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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