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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到子时了,讣遐村陷入了沉睡,除了风吹动树梢发出的哗哗声外,便只有村民们偶尔发出的鼾声。

  宝珠抱着胳膊,望着天上的月亮,不耐烦地等待着。

  她是一只狐妖,狐妖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妖怪,若是今夜没有出现她想的那件事,这气便要全部撒在李挚身上。

  宝珠回头看了看在堂屋地上酣睡的李挚。

  他长长的睫毛驯顺地铺在眼下,毫无防备的模样,十足惹人怜爱。

  宝珠看住了,半晌方才移开视线。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寻李挚出气……

  只是这讣遐村着实有些诡异之处。

  白日在李庆家中发生的种种,宝珠自然有法子知晓,那长着长舌头的张玉娘,她还依稀有些印象。

  上一世李庆求李挚修缮祠堂,张玉娘作为女眷,自然要来后院与宝珠相见,那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大字不识,眼中却有几分天然的狡猾,就是说——

  她分明能安安生生的再活上许多年呢!

  宝珠使劲思考了片刻,忽觉天昏地暗、头大如斗,整个人软绵绵地往椅子上一瘫,喃喃自语道:“我费这脑子作甚。”

  躺在椅子上,她仰面看上天上月亮,看着它慢慢地升到了最高处。

  子时了。

  遽然间,小院外呜呜地刮起了阴凉的风。

  一个如诉如泣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公子,请救救我。”

  果然如此!

  宝珠一跃而起,边走边卷起了两只袖子,待走到门口,她猛地打开院门,与门口那长着十只眼睛三张嘴的女子对上了眼。

  “救救你?”

  宝珠歪了歪头,一拳捣中了那女子十只眼睛里的一只,噗的一声,将女子的头打了个对穿。

  女子尖叫一声,连忙把自己的头从宝珠手上拔了出来,甩着长长的舌头,慌不择路地往村里飘去。

  宝珠哼了一声,跟了上来,从后头揪住她的长舌头,遛狗似得与这被打穿了脑子的女子一块儿飘着。

  这一会儿功夫,女子领着宝珠来到了村里头那颗老槐树下,她向前一扑,瞬间消失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中。

  宝珠没有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十眼女与老槐树融为一体。

  难道是老槐树成了精,化身成十眼女?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这颗不知多少年岁,十分高大茂盛的树。

  村里头家家户户门前的银茯苓花极大的影响了宝珠,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老槐树中的隐秘。

  宝珠绕着老槐树走了许多圈,想要再抓到十眼女。

  可惜,十眼女并未再次出现,反而是旁边村民家中的鹅听到了动静,又开始大叫。

  眼见一只鹅将要吵醒一村狗,宝珠大恨,回想上一回,似乎也是这只鹅先叫的,她气得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中,想要与它比划比划。

  这户人家的大鹅张开双翅,正昂首挺胸地大叫着,不防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出现,伸手便捏住了它的嘴,鹅叫声戛然而止。

  大鹅愣在原地。

  宝珠冷哼一声,握住大鹅的长嘴上下左右摇晃,低声骂道:“让你声音大。”

  大鹅被晃得头晕目眩,只能勉强扑棱翅膀维持身体平衡。

  两只小东西在院中这一番闹腾,自然惊动了屋主,一头白发的老媪举起油灯,颤颤巍巍地推开门,伸出头看向院中。

  院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家大鹅晕头转向的,原地扑棱着翅膀转圈。

  老媪左右看着,虽然院子里风平浪静,却没有回屋。

  一双皱巴巴的手举着油灯,她缓缓地从屋内走到了院里。

  在她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到老槐树,这位即便是刚刚从床上起来,白发也纹丝不乱的老妇人,听着风吹过树梢的轻响,良久地站定在院中。

  她沉默地抬头望着老槐树。

  过了好一会儿,老媪才低下头,如同来时一般,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

  在她关上门前,伏在院墙上的宝珠看到了堂屋里头供奉着的两个牌位。

  是她的丈夫与女儿。

  有一些不对,可宝珠说不出来是哪里。

  找不到十眼女,宝珠偃旗息鼓地飘回了李挚家。

  李挚仍在熟睡。

  宝珠小心地上前,细细嗅着他的面孔。

  倏地,她睁大了眼,似乎闻到了什么。

  是淡淡的、怨毒的恶意,它们在李挚的眼中徘徊,试图钻进他身体更深处。

  宝珠深吸一口气,如昨日一般,将这怨气从李挚眼中拔除。

  刹那间,李挚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消失不见。

  “唉。”

  做完这一切,宝珠已经有些疲惫。

  小狐狸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不知明日你那位堂伯母会如何?”

  歇了一会后,宝珠挪到李挚身旁,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又轻声道:“你哪里得罪你堂伯一家了,惹得她用自己性命给你下这样恶毒的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李挚的脸。

  可李挚正沉浸在宝珠用秘法为他营造的梦境当中,自然无法回答她。

  而且这秘法似乎反噬了。

  宝珠犯起了困,迷迷糊糊中,她如同上一世一般,将头靠在李挚肩上,蜷起身子,悄然入梦。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李挚便睁开了眼。

  在瞬间的迷茫消失后,他感到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一个热乎乎的活物正倚靠着他呼吸。

  她的鼻息吹拂在自己的脖颈上,酥酥麻麻。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了李挚的心头,他生怕惊醒了身旁之人,僵硬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愈发明亮起来,李挚感到宝珠微微动了一下。

  于是他闭上了眼,佯装仍在沉睡,而他身旁的宝珠醒转过来后,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懊恼地小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李挚的肩上一轻,宝珠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李挚才缓缓睁开眼。

  他从坚硬的地上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仿佛刚醒来一般,自然地与已经来到堂屋的宝珠道了早安。

  宝珠小心打量了一番李挚,见他似乎并不知晓自己昨夜不小心倚着他睡着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李挚只做不知。

  他坦荡荡地问了宝珠昨夜睡得可好,又提出可以领着宝珠去寻李庆。

  “想来堂伯为人最是沉稳,今日恐怕已经可以理事了。”

  宝珠应了一声,眼珠骨碌碌转着,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李挚身后,朝李庆家中走去。

  此时正是村民们开始一天劳作的时候。

  一路上,李挚与宝珠迎着无数或明或暗的窥探,来到了李庆家中。

  李挚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李尧黑着一张脸开了门,看见来的是李挚,他没有要迎客的意思,反而越发不高兴起来,堵在门口嘟囔道:“你这秀才半点用没有,我娘今日比昨日还要坏了。”

  李挚闻言,表情纹丝不动,只拱手道:“我来寻堂伯。”

  说着,他侧开身,露出身后掩鼻的宝珠——李庆家中的味道太过浓郁,狐妖着实受不了了。

  “今日在山上偶遇这位小姐,她独自一人,又与仆从失散,我听闻这位小姐讣遐村是为了寻亲,便领着她过来找堂伯打听打听。”

  李挚说了这些,李尧半点没有听进去,他直直地盯着宝珠的脸,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露出一个痴笑来。

  “小姐……”李尧嘿嘿笑着,全然把母亲抛在了身后。

  李挚皱了皱眉,又重新将宝珠挡在身后。

  这下彻底惹怒了李尧,他分得很开的两只眼睛恨恨地瞪着李挚,大嘴一张,便要叫骂起来。

  “当家的……”见李尧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屋内传来了一道怯怯的女声,“爹让堂兄到书房去。”

  叫骂声卡在了李尧的喉咙里,他滑稽地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李挚往前走了一步,将李尧从门口挤开,护着身后的宝珠朝书房走去。

  宝珠掩着鼻,忍着极为浓郁的花香,回头看了一眼。

  在不远处,一个瘦小的白发老媪,隔着老槐树粗壮的树干,静静地看着他们。

  宝珠转过身,李尧粗暴地关上了大门,那道视线被隔绝在门外。

  但宝珠心中的怪异之感却愈发浓烈起来。

  在书房中,李庆狐疑地查看着宝珠递过来的路引,又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宝珠的脸。

  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李庆放松了一些,问道:“你这亲人,姓甚名谁?”

  宝珠道:“是我娘的亲人。”

  她将昨夜里见到的那位白发老媪描述了一番。

  李庆眉头紧皱,哦了一声,手中紧紧地捏着宝珠的路引,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珠自然不怕,这路引货真价实,正是被她顶替身份的那位凡人小姐的,而那位小姐也确实是寻亲的路上被歹人所害,尸骨已寒,谁也不能拆穿她。

  书房中静了片刻,他方才清醒过来,解释道:“你说的定是王家嫂子,她家住老槐树下,养鹅那一家就是。”

  宝珠应了一声,把鼻子一捂,便退到了李挚身后。

  李庆抬眼看了看李挚,沉默片刻道:“你堂伯母比昨日更差。”

  李挚关心道:“既然来了,小侄去探望一下……”

  李庆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她眼中长翳,实在难看。”

  张嘴吸气的宝珠闻言,暗自撇了撇嘴,对她眼中长翳的原因了然于胸。

  “这。”宝珠身前的李挚露出沉重的表情,“唉,这可如何是好。”

  “这就是她的命,我们家的命。”李庆的身子松垮了下来,端起茶杯,“我们都认命。”

  堂伯既然不想再深谈,李挚便领着宝珠离开了李庆家中,两人前脚刚踏出李庆家门口,宝珠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李挚不解,跟在宝珠的身后。

  只见宝珠婷婷袅袅地拎着一个包袱,施施然敲响了老槐树下一户有鹅叫声的人家的大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宝珠便挤了进去。

  “姨母,我是宝珠。”

  白发老媪一愣,刚想反驳,眼前却忽然模糊起来。

  宝珠眨着眼,挽着老媪的手,听她怔忪道:“是宝珠啊。”

  “是啊。”

  宝珠应着,又回头冲李挚笑了笑。

  “公子,这两天多谢你了,我已寻到姨娘,便在她家住下了。”

  “好,正是好事。”

  李挚温和地笑着,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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