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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不知道为何一睁眼就回到了数十年前,不明白为何李挚会独自一人上山来,对他身上那缕怨气的来源更是不知所以。

  明明上一世,她与李挚的初识是在讣遐村中,宝珠被红狐狸引着见到了李挚后,在山上辗转反侧一夜,决心扮做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姐,在夜深人静时敲开了书生的门。

  她那时才开灵智不久,也没见过多少凡人,捡了一位她曾见过又早早没了的小姐的身份,与李挚纠缠了一世。

  宝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红狐狸的皮毛,眉头微蹙,回想着上一世与李挚相处的种种。

  “你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凡人小姐,会夜半三更去敲书生的门,他又为何没有起疑呢。”

  那时候,深夜里,朦胧的灯光映照着美人精致的眉眼,狐妖藏起尾巴,静静陪伴在书生左右,纤细莹白的手仔细地研墨。

  一本正经的书生只偶尔用余光扫过身旁红颜,他仿佛专心致志地写着策论,笔下的墨迹却愈发肆意。

  书生脸上的红约莫是灯光照的,小姐上扬的嘴角或许是笑那灯花的形状。

  宝珠忆往昔,关于讣遐村的回忆都与李挚有关,对那小小的宁静的山中村落的印象,只剩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银茯苓花,小小一朵,柔软可爱,散发着妖怪们厌恶的味道。

  自古以来,凡人便用它来驱妖辟邪,若不是宝珠一心扑在李挚身上,李挚独居的家中又少有银茯苓花的踪迹,像她这般的妖怪,是绝不会在满是银茯苓花香的村中作怪的。

  那么今日重逢,李挚身上那充满恶意的怨念从何而来?莫非是讣遐村中竟然有她也不知道的大妖?

  宝珠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

  心中有事,难免手上有些不稳当,红狐狸被心不在焉的宝珠扯掉了一缕毛,痛得立刻从她怀中跳下,回头恼火地哇哇叫。

  “对不住。”宝珠收回手,连忙跟姐妹道歉。

  红狐狸口中哼哼唧唧,团团围着宝珠在山洞中转圈,烦躁不已,活像头拉磨的驴。

  这红驴拉了几圈磨,忽然停下,一头撞向宝珠,把宝珠撞了个仰倒后,轻巧地蹦跶着离开了山洞。

  宝珠爬起来,揉着胸口嗔道:“你要作甚。”

  红狐狸又返回来,从洞口伸个大脑袋回头看她,见宝珠还没有起身,嗬嗬叫唤着,脑袋朝山下的方向指了指。

  “可是我都说了这辈子再也不要与李挚有什么了。”

  宝珠嘴角向下,脸像是吃了酸东西一般皱成一团。

  红狐狸好似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朝山下去了。

  宝珠一狐被留在洞中,眼睁睁地看着姐妹走远,她长吁短叹地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勉勉强强地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怕李挚被害了性命去,可没有别的想法。”

  说着,宝珠小姐别别扭扭地追着红狐狸的气息,也朝山下去了。

  两只狐狸一溜烟的功夫便到了讣遐村外。

  还未真正走进村中,隔着老远,宝珠便嗅到了银茯苓花的味道,酸臭刺鼻,熏得她眼泪汪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红狐狸同情地抬头看着她,蓬松的大尾巴猛地甩了两下。

  “我没事,这味就是难闻了些,到也没别的。”

  宝珠摆摆手,含着热泪,捏住鼻子,顶着如圆盘一般大的月亮,与红狐狸一块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村中。

  此时夜已深,村里头的狗都睡着了,宝珠与红狐狸一路走到了讣遐村的中心,一颗老槐树下。

  “也没有瞧见有什么不妥啊。”宝珠探头探脑地围着槐树走了一圈,又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

  “啾!”

  银茯苓花的味道太重了,她什么也没闻到,只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被声音惊动,离老槐树最近的一户人家,院中熟睡的大鹅猛地醒过来,展开了翅膀,一步一迟疑地朝着院门口走去。

  大鹅啊啊地冲着门口大叫。

  听到大鹅的叫声,院内,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推开房门,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门口。

  大鹅还在叫。

  老妇人狐疑地将院门推开了一条缝,凑上去朝外头看了一眼。

  外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言不发的老槐树。

  宝珠一个喷嚏,几乎惊醒了半个村的狗和鹅,眼见狗叫中,已经陆陆续续有村民趿拉着鞋,举着灯起床查看,她只得屏气凝神,收敛了气息与红狐狸一起沿着墙根离开了老槐树。

  昏头转向之中,宝珠不知不觉走到了上一世李挚独居的小院旁。

  这间简陋的小院离村里其他人家有一些距离,很有些离群索居的意思,院墙低矮到宝珠直起身子就能将里头看个精光,离山上又近,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只是这破破烂烂的小院,门口挂的银茯苓花早已枯萎,主人家也未曾更换,倒是让宝珠舒服了许多。

  她绕着小院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仍然未尝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宝珠疑惑地回到已经懒洋洋往地下一趴的红狐狸身旁,远远地打量着小院,不解道:“莫非他并非在村中招惹上的?”

  红狐狸听不懂,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一顿折腾,时间已经到了子夜。

  村里头被宝珠吵醒的狗也消停了下来,村中恢复了宁静。

  这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裹挟些许凉意,吹地李挚的小院院门乒乓直响。

  凉飕飕的,教宝珠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在她眨眼间,小院的门口影影倬倬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婷婷袅袅的,好似是一个女子。

  宝珠瞪大了眼,红狐狸也弓起了背脊。

  那女子原是一个影子,不过眨了几次眼,她便结实起来,有了人模样,宝珠只看到她的背影,她有盈盈一握的细腰。

  女子站在院门口,随着风左摇右晃,晃晃悠悠半晌后,伸手敲了敲李挚的院门。

  “有人吗,救救我呀。”

  女子的嗓音尖细单薄,在宁静的夜里却传出了老远。

  半夜有女子敲李挚的门求助,宝珠心里忽然不得劲起来。

  她抿着嘴,也不出声,只冷眼瞧着。

  李挚的小院里传来了动静,在那女子再次出声后,披着麻衣的李挚,举着一盏灯推开了房门。

  宝珠此刻若不是人形,一定如红狐狸一般炸了毛!

  这个李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深夜有女子敲门,竟然起身开门,礼义廉耻四个字他可还记得!

  愤怒的宝珠青烟一般飘到了那女子身旁,女子吓了一跳,转头冷不防地与她对上了眼,那青白的面庞上长得乱七八糟的十只眼睛都一块儿瞪大了。

  “去你的吧。”

  宝珠飞快地伸手,揪住女子又长又紫的舌头,使劲抡起来朝着村外一甩,只听远处传来噗的一声,女子化为无数小点飞走了。

  正巧赶在李挚开门之前。

  因此李挚左手举着油灯,右手打开院门时,门口的女子已然换成了宝珠。

  白日在山中见过的小姐于深夜出现在家门口求救,李挚微怔。

  灯光与月光交织中,宝珠孑然站立,如玉般莹润的脸颊泛着诱人的光,她双颊鼓鼓,像是生了气,含嗔带怨地瞪了李挚一眼,旋即又垂下了头。

  李挚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过很快,李挚便侧身让开,轻声道:“夜已经深,小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说罢,他又看了看宝珠身后,“未曾见到小姐的仆从,是与她失散了吗?”

  宝珠嗳了一声,回忆起上一世自己的说辞,略加润色道:“原来她并非忠仆,下山后,她竟然将钱财盗走,还想将我也卖了……”

  后头的话她咽了下去,像是难过极了,宝珠掩面而泣。

  李挚闻言不再多问,只是朝院内做出了请的动作。

  宝珠顺势向屋内走去,擦肩而过时,她抬头瞥了李挚一眼。

  可惜李挚的表情被笼在黑暗中,宝珠也没瞧清楚。

  破旧的小院门再次被关上,一只红狐狸慢慢从墙角走了出来。

  两只狐狸一块儿下山,只剩了一只狐狸孤单地回去,若是它能口吐人言,怕是此时早就破口大骂起来了。

  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宝珠早就把红狐狸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捧着李挚重新烧的热茶,慢慢地吹着热气,偷偷看着堂屋中他忙碌的背影。

  李挚将里屋腾给了宝珠,自己收拾了一张简陋的卧榻在堂屋中,便打算就这样将就一晚。

  昏暗的灯光把李挚的身影照的无比巨大,印在堂屋的斑驳的墙壁上。

  宝珠移开眼,出神地盯着那影子。

  半晌,李挚终于收拾好了,他站在半掩的房门旁,低声道:“我为祖母守孝中,家中条件简陋,还请小姐谅解。”

  宝珠小声地嗯了一声。

  李挚闻言,关上房门,吹熄了油灯。

  “小姐请放心休息。”

  宝珠又嗯了一声。

  这回李挚没有再回答,她听到门外一阵淅淅索索,想必是李挚已经和衣睡下,再过了一会儿,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

  狐狸的听力很好,宝珠靠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李挚的呼吸声。

  李挚没有睡着。

  他似乎翻了个身,又忍不住开口道:“……还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在下李挚。”

  宝珠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了薄薄的木门旁。

  “我叫宝珠。”

  她像上一世一样,捡了那位早逝的凡人小姐的姓名。

  屋外再无动静。

  宝珠如同青烟一般,来到了堂屋中。

  一缕月光从屋外溜了进来,借着光,她俯下身子,看向躺在简陋的卧榻上,紧闭双眼的李挚。

  他中了宝珠的秘法,已经睡着了。

  在睡梦中,也不知晓他梦见了什么,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汗珠也从额上沁了出来。

  宝珠慢慢地伸手,碰到了李挚的脸颊。

  是温热的、有弹性的。

  她忍不住将脸贴了过去。

  真好啊,现在的他还好好活着,炽热的活着。

  这具身体如此年轻,宝珠伸手抚过,单薄的麻衣下是李挚结实的胸膛。

  只不过,现在他的体内有恶毒的怨气与他纠缠着。

  宝珠的嘴唇靠近他的,她深吸一口气,一道阴冷的气息被她拔出,屋里的温度骤降,冻得狐妖都忍不住哆嗦。

  略微使劲,怨气在宝珠的手中消散,她站起身来,仔细的查看了李挚的家。

  一张床,两张桌,三张椅和一箱子书。

  小院的厨房里,有小半缸米,和一篮子青菜。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怨气的来源似乎也不在李挚的家中。

  百思不得其解,宝珠叹息着揉了揉头。

  “活两辈子了,还是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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