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快餐店,我几乎是狼狈离场。
我知道天下那么大,姓裴的人那么多,裴宁不一定和裴豫有关系。
可我还是忍不住瞎想,猜疑裴宁是裴豫请来刺激我的演员……
不,不可能的。
我反复提醒自己,裴宁是好孩子,我不能冤枉他。
于是在裴宁的帮助下,我打车回到医院,做完最后的检查。
医生说我各项指标恢复得都不错,双眼有很大几率能够复明。
末地,医生又叮嘱我,人的身体除了客观调养,主观也起到很大的能动性。
换句话说,我的失忆与失明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源于我自身的心理问题。
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想起、不愿看见,所以这才至今想不起也看不见。
可我不明白,也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我不愿想起的明明只有裴豫一人,失明带给我的麻烦也让我打心眼里焦急。
世界明明这么美,有晚霞、有群山、有大海、有生灵……
这些,我明明都急切地想再次看见。
而我深埋在潜意识里不愿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从医院打包好行李,我略显生疏地使用导盲杖,先打车回了那个家。
12 岁时我被送到乡下的姥姥家,直到高中才主动一人搬回京城的家。
现在我上的大学虽然也在京城,可我却宁可勤工俭学出住宿费也要住校。
至于原因,不用人念日记我都能猜到——还是为了追同校的裴豫。
为了能在学校多看见他,也方便他随叫随到。
真是傻透了。
磕磕绊绊回到那有些陌生的家,我还来不及打扫积灰,手机便「叮咚」响了。
刚住院那会儿,护士姐姐就教会了我怎么使用辅助功能里的盲人模式。
只是除了垃圾广告,住院期间我也只收到过辅导员一人的关心。
裴豫的号码已经被我拉黑,这时候会有谁给我发来短信?
我掏出手机,摩挲着点击朗读选项,来信内容便被念了出来:
【南南,爸爸出来了。】
嗡——
短短七个字,机械音朗读时甚至还模拟出人类欢快的语调。
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欢快,巨大的耳鸣轰炸我的头脑。
爸爸……回来了?
冷汗瞬间沁湿我的后背,眼前似乎更黑了。
爸爸,我的爸爸,不是已经——
死了吗?
本就好似残缺拼图的记忆陡然被打翻,我拼命想要拾取其中的碎片。
不对、对,我的亲生父亲,明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咚咚!」
也就在这时,敲门声冷不丁响起,骇得我剧烈一颤。
平时这个时间,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是谁在敲门?
短信里那七个字还萦绕耳边,仿佛七根铁钉,将我整个钉死在原地。
「咚咚咚!」
见屋内没有反应,敲门声越发急促而强烈。
是谁?
是谁在外面?
「顾……顾南!」
直到裴豫气喘吁吁的声音隔门响起,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感激。
还好,门外的不是鬼,而是活人。
「顾南……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不会开门的。」
我终于挤出声音:「裴豫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闻言,门外沉默半晌,接着就传来钥匙相撞的清脆之响。
裴豫他有我家的钥匙?
曾经的我怎么连这都给裴豫了!
我一面在心里痛骂失忆前恋爱脑的自己,一面举起导盲杖对准声源:「你要干什么?不许进来!」
「顾南,我进来了。」
随着钥匙插入门锁拧动的声响,裴豫还是推门而入,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大概是一眼瞧见浑身防备的我,裴豫的脚步声戛然止于门口。
他的喉咙也像是被火烧过,嗓音干涩极了:「抱歉,早上把你一个人丢在公园,我只是……慌了神。」
「乐佳的宿舍起火,她差点被困在宿舍出不来,你那时又突然拉住我,我就想起当年……」
后面的话被裴豫一声缺氧似的吸气声给生生吞咽。
我看不见裴豫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变化。
我只能听出裴豫声音里的歉疚仿佛也被那道颤抖的吸气声给生吞下肚。
余下的,只有叫人发凉的偏执。
「为什么偏偏是你……你又怎么能,都忘了呢?」
心中警铃大作,我一手僵硬地举着导盲杖与裴豫对峙,一手拼命摩挲手机的报警键。
然而祸不单行,也不知指腹误触到哪儿,那欢快的机械音再次响彻房间。
【南南,爸爸出来了。】
那一刹,我几乎感觉裴豫周身的空气都要冻结成冰了。
裴豫大步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和你发消息了?!」
我痛得呼痛一声,导盲杖便跟着抽上身前的裴豫:「滚开!放开我!」
而裴豫既不躲,也不松开我的手,就这么生生挨打着:「你告诉我!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你有病吧,放开我!」
我又气又急又惧:「我爸爸早就去世了,这肯定是骗子发来的短信!」
闻言,裴豫猛地僵住,攥在我手腕上的劲也松开了。
我立刻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那个人,你果然忘了……」
裴豫低喃着,噩梦惊醒似的吐息沉重:「忘了……也好,如果你要失忆,就只要忘记他一个人就好。」
我听得云里雾里,手机正要拨出 110,却听见裴豫向外走去的脚步声。
「别担心。」
他低哑的声音化在黑雾的最深处。
「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我都会信守承诺,不会让他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