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过后,天明时分终于见晴。
山下的雪气消融,拂柳上的嫩芽脱离冰雪而初显,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了这一片早晨的宁静。
颜念晴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被阳光惊醒,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她感觉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阳光了。从她被软禁在府中开始,阳光和自由对她来说就始终奢侈品。
她转头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房间布局,一时感到迷茫,这里的家具和摆设让她感到陌生,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穿梭,看到了书案上的卷轴,壁柜上的陶瓷器皿和黄铜祭器,横挂的画作,以及身下的厚实软床。
“这是哪里?”颜念晴皱了皱眉,“难道她又重生了?”
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抚摸着自己身上柔软的衣物,这好像不是自己昨天穿过的衣服,而且她的身上似乎还有中药的药香。
有人帮她换过药了?
下一刻,一道清冽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吓了她一跳。
“你醒了?”
看着眼前俊秀异常的男子,颜念晴抱着被子不住的向后退去,脸上惊慌失措,“你....你别过来。”
夏卿没好气的嘴角一抽,“我怎么了?”
“你别杀我......”颜念晴对夏督主有阴影,两世为人,前世就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中,这一世恐怕又要重蹈覆辙。
端着铜盆的秦娘子走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姑娘,你醒了?”
颜念晴看着眼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一时之间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可当她再一看到眼前杀人不眨眼的夏卿时,刚放下的被子又提了上来。
秦娘子憋着笑说道:“小姑娘,我们督主可不像外面传的那般邪恶,他其实可好了,从来都不会乱杀人的,而且心地善良,可温柔了。”
然而颜念晴却一个字都不信,京城宦官之首从不乱杀人?
那黑甲卫杀得那些人要算在谁的头上?总不能是黑甲卫没得到命令就上去砍人吧。
夏卿翻了翻白眼,“行了,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秦娘子笑的更欢了,“还是督主的凶名在外,吓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她放下铜盆在床头,里面是一盆热水,“小姑娘,我昨夜给你上了药又换了身睡觉的轻便衣服,我总不能是坏人了吧。”
“你.....”颜念晴看着秦娘子爽朗的笑,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今天还得换一次药,督主可说了,你脸上不能留疤,不然就要拿我出气了。”秦娘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玉瓶,“这里面呢,是我亲自调配的玉容散,敷上它,保证你又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我.....”颜念晴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妇人,一时之间提起被子的手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夏卿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你放心好了,秦娘子是蜀地大医的传人,就连宫中御医的医术都不见得有她高明。”
秦娘子一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些许皱纹了,“督主可别这么夸我,不过就算你夸了我,这药费可是免不了的。”
夏卿:“......”
这秦娘子就是喜欢开玩笑,他一个堂堂宦官之首,还缺这点银子不成。
颜念晴这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了被子,抿唇谢道:“那就烦劳秦娘子了。”
“不客气。”秦娘子笑眯眯的说道。
..........
铜炉中燃着火炭,发出隐隐约约的温暖,室内的寒意渐渐消失,秦娘子十分话唠,一边上药一边拉着颜念晴与她谈天说地。
有时,她也会安抚颜念晴看着夏卿时脸上浮现出的惊恐,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夏卿在床榻旁边较远的四足长椅上坐着,他似乎并不想靠近颜念晴,在他的眼里没有多少温暖,只有冷漠和审视。可能他是害怕更多的伤害,或者,他只是习惯了孤独。
秦娘子重新上好了药,颜念晴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她身体上的伤口真的不那么痛了,气息也变得渐渐平稳起来。
而夏卿就在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一句话,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秦娘子换完药之后,跟夏卿躬身行了一礼便推门走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夏卿和颜念晴两人了。
颜念晴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京城之中人人惧怕,手段无双的男子。
对面的俊秀男人一身玄色锦衣,戏谑的神色随着渐渐消褪的疲惫而更显得自在,那人墨簪挽发,发丝随意而落,随心而动,这么看去倒也显得不再那么冷戾,反倒带着几分神韵的疏懒,倚靠在榻边,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卷。
颜念晴心中感到有些奇怪,那人明明是天下间最卑鄙最令人惧怕的无耻阉党,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却散发着阵阵贵胄之气。
也许是察觉到了颜念晴的眼神,夏卿微微抬眸,“换好药了?”
颜念晴深吸一口气,重新抓起被子,瑟瑟发抖。
夏卿撇了撇嘴,“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见女孩不作声,夏卿只好说道:“这几日我奉皇命调查漕运一事,触犯了不少京城世族的利益,所以最近我防备之心深重,再加上你出现的时日不明不白,这才拿你当做了刺客,眼下事情已然查清,自然不会杀你,你不必怕我。”
颜念晴见夏卿神情自然,似乎不是诡骗,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督主,我现在可以回家了么。”
夏卿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你想回家?”
“是,我一夜未归,家中之人恐会担忧。”
夏卿似笑非笑地说道:“可颜家之人昨夜并没有来西山找你,他们从金山寺上香回去后,便再无一人回到西山,今日也未听说他们有找人的举动。”
颜念晴心里一阵揪紧,夏卿继续讥讽道:“昨夜颜家人回去后,他们带着颜盼秋去了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堆首饰,又领着她去了酒楼吃宴,一直到了晚上才回府,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你还在西山呢。”
“昨夜要不是我碰巧路过救了你一命,恐怕你早就死在西山之上了。”
“对了,倒也不是没人想要找你,从小便跟着你的婢女想要出府寻你,却被你的长兄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在了府中不让外出。”
“这样的家,你也要回去?”
一句句话如同一道道锋利的刀子,刺向了颜念晴的内心,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昨日是她母亲的忌日,她约着表哥谢阳,长兄颜长明和未婚夫陆兆楷一起去,想着能改善下关系,可没想到颜长明竟然还带上了颜盼秋。
到了金山寺,颜盼秋装作无意竟然打翻了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一气之下扇了颜盼秋一巴掌,颜盼秋就哭着跑远了。
之后颜长明三人便追了出去将颜盼秋寻来,接着便要求颜念晴跟庶姐道歉。
她凭什么道歉,明明是颜盼秋有错在先,她接着出言训斥了颜盼秋几句,谁知这女人又哭出声来,吵着嚷着要回安州。
大哥颜长明就不愿意了,开始护着颜盼秋说颜念晴没有容人之量,她都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
之后颜长明三人就带着颜盼秋离开了金山寺,将她一人留在了西山的林中。
前世的时候,马儿受惊驮着她摔下了雪坡,直到第三天才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救了上来,结果她脸被毁容,腿也瘸了,成了京城闻名的丑女。
这一世幸好遇见了夏卿,不然也是这个下场。
前世她这么回到了颜家,姨母听说之后气个半死,吵着闹着要去面圣为侄女要个说法,颜家人碍于圣上尊严,也说要把颜盼秋送回安州。
可当姨母出事之后,颜家立刻变了脸色,颜盼秋好好地呆在京城,而她却被颜家人软禁,不得离府,美其名曰说是医治,可从来未见一个医生来到她住的院子。
从此颜念晴心性大变,自暴自弃,她的不甘和怨恨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一个神经病在发疯一样,之后就更没有人敢去见她了。
..........
“这颜盼秋到底是谁?为什么是你姐姐?”
颜念晴眼神中都带着怨恨,“他们说颜盼秋是我父亲在外面的风流债,是我爹爹的私生女,但颜家人为了照顾我父亲的颜面,就让我说颜盼秋是我母亲身边的侍女所生。”
夏卿皱了皱眉,“你父亲的风流债?”
他思索片刻后断然摇头,“绝不可能!你确定她是你父亲的血脉?”
颜念晴猛一抬头,“什么...”
夏卿沉声说道:“据我所知,你父亲与你母亲极为恩爱,当年你父亲颜熙在京城乃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有不少世家大族愿意将女儿委身做妾,可是都被你父亲断然拒绝。”
“如果他真的好色,在外面有风流债,又为何会做出如此行径?”
颜念晴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大伯和我三叔说的.....”
突然,颜念晴深吸一口气,不对,这事情有诈!
当初颜盼秋刚来的时候,似乎是送到大房的!
当时,大伯母的脸色不太对,颜老夫人看着她也是极为嫌弃,府里则是把她安置在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院,所以颜念晴才以为她是乡下来的亲戚。
是过了有七日,三叔突然找到他,说是父亲留下来的血脉,让她好生对颜盼秋.......
颜念晴蹙了蹙眉,她被骗了,此人根本不是父亲的血脉,更不是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