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雨已十余日未曾出过府门了。
将张叔当来的银两数了数,又将过往叶府的账目看了看。
被抄家时,叶府几乎全数财产已被充国库,便是府邸中的古董名画都遭了殃,而今剩下的,唯有那个锦罗布庄、和这个偌大的叶府而已。
留了些银两给张叔,她自己亦存了些,余下的银两加上上次也扶闲登台时她给他的银子,足够还清所欠扶闲的账目了。
“张叔。”叶时雨看着已守了叶府大半辈子的张管家。
“小姐有事?”张管家忙应。
“烦请您去一趟如意阁吧,”叶如意笑了笑,“你从后门进,便说是叶府的人,想见一见扶闲公子。”
“是。”张管家虽不知为何,却仍旧应下转身离去。
叶时雨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垂眸。这样便很好了,人总要断舍离,万事不能求全,因为求全……会伤人,亦会自伤。
本以为张叔此番前去,怕是要费一会儿时日,未曾想,不过片刻,张叔便折返回来了:“小姐,扶闲公子来了。”
“怎会这般快?”叶时雨不解。
“我方才出府,便望见扶闲公子下马车,”张管家解释了一嘴,话未说完,便瞧见那一袭暗绯色袍服的男子慵懒自府中前院走过,倒是一如既往的风流惊艳,却……眉心紧蹙。
“嗯。”叶时雨低低应了一声。
那边,扶闲却已踏入正门处:“叶时雨,你可知你已多少时日未曾去如意阁……”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他眯眼打量着正站在主厅,对他笑着的女人。
莫名的,觉得她似与往常有些不同了,即便是笑,都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让人瞧不清她心中所想。
她亦清瘦了不少,衬的那双眸子在脸上越发的大,只是……里面空洞洞的。
扶闲凝眉,这样的她,轻易惹得他心底不悦。
“扶闲,”叶时雨却似未曾听见他方才的抱怨,颔首示意了一下,“前几日,我卧病在床,不便出门。”
“是吗?”扶闲望着她,眉眼间明显是不信的,“本公子怎的听闻,你只是感染风寒罢了,小病而已。”
说到此,他神色却诡异的变了变,他自是知道她生病了的,那些前来叶府的大夫,他均都问询过。可是眼下他这般说,倒像是……关心着她般。
“扶闲公子此言差矣,”叶时雨还未曾回应,一旁的张管家便先作声,“小姐那几日虽只是风寒,却……昏迷了整三日,若不是三日后那一阵邪风,小姐怕是……”
“张叔。”叶时雨打断了她。
张管家一怔,继而反应过来,闭口再不言语。
“张叔,您先回房歇着吧。”叶时雨笑了笑,声音柔缓。
张管家望了眼自家小姐,终究心底低叹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主厅之中,唯余叶时雨与扶闲二人。
沉静了许久,扶闲方才凝眉望着她:“那场病……甚是严重?”所以,她才会瘦削的这般快?
“不用听张叔瞎说,张叔是关心我心切。”叶时雨眯眼笑了笑,解释的随意。
“张叔关心你心切,那你自己呢?”扶闲朝她走了两步,目光灼灼紧盯着她,“瘦若皮包骨,病的不重?”
叶时雨笑容一僵,她不愿回忆那三日病重时的场景。
那场病,那个梦,她终究不能说与任何人听,于这个世界而言,她像是一个孤零零的、被命运推搡着前行的局外人。
扶闲见状,便知他说对了,她果真病的极重,可如何重,她都未曾想过,去找他。
“……所以,是因为封澈?”他嗓音微哑,问的艰涩。
“什么?”叶时雨蹙眉。
“突生风寒,大夫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心疾?”扶闲微抿唇,“……是因着与封澈和离之事?”从来,能惹得她心事重重之人,唯有一个封澈罢了。
叶时雨笑容一僵,扶闲总是知道,如何在人心口最软之处扎上一刀,她心底慢慢松懈,片刻后却已恢复自然:“你呢?扶闲,”她反问道,“你为何会知晓,我所生之病,连大夫都探不出?”
扶闲脸色一白,心中竟一阵窘迫,想要回避开她的双眸,却在望见她那空荡荡的目光时顿住,良久:“你真的不知吗,叶时雨?”
“……”
“本公子为何会知晓,你所生之病,连大夫都探不出,你真的不知吗?”第一次,毫不掩饰双眸中的肆意,就这般望着她。
叶时雨迎着他的目光,心底一慌,急切的想要避开。
扶闲却蓦地上前,挡在她眼前:“叶时雨,本公子之所以知晓,是因着我派人守着叶府。”他一步步的上前,看着她的慌乱,心中近乎自嘲。
“……”
“因着我怕有些人和离了,会想不开!”他继续道着,将她的回避尽收眼底。
“……”叶时雨始终未应。
“因着本公子对你……”扶闲的话,戛然而止,他垂眸,看着叶时雨伸到他眼前的手,以及……手上拿一个精致的绣着鸳鸯的水粉色钱袋。
“扶闲,里面有五千两银票,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去如意阁了。”叶时雨声音极轻,浅淡却艰涩。
扶闲死死望着那钱袋,沉默了很久方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之前,锦罗布庄,你替我付给封澈的五千两银票,”叶时雨笑了笑,“都在这里了,往后……”
“叶时雨,你这是,想用五千两来打发我了?”扶闲极轻,温柔反问着,只是眼尾似含着猩红,死死望着她。
银票?好一个还了五千两银票、便再不去如意阁!
她不过就是存心划开二人的界限罢了!
叶时雨心中一僵,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望着手中钱袋低道:“我知,五千两便是存在钱庄,怕是都要有几分利息,扶闲公子若是不愿,我便再出一百两……”
“你以为本公子在意的是这五千两?”扶闲的声音陡然增大,似饱藏怒火。
“……”叶时雨手一颤。
扶闲却突然沉默下来,他望着她。
她不蠢,她应当是有所察觉的,所以,迫不及待的甩开关系,不能回应,便一丝希望都不愿给,哪怕……她如今已是自由之身。
“叶时雨,”他的声音终低了下来,“你休要自作多情了,本公子不在意那银两,亦……不在意你。”
最后几字,如自唇齿挤出,格外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