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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已是高龄,母亲生产时极为不易。

但她仍然坚持生下我。

因为,我的父亲,是她极爱之人。

昔年,母亲在琼林宴中一眼相中了芝兰玉树的我爹,命他做了十首贺诗。

父亲温文尔雅地吟出十五首诗。

句句在韵,都是可以千古流传的名句。

从此,母亲便瞧上了世家出身的父亲。

她是极尊贵之人,天下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愿意为她帐下面首。

可她偏偏爱上了父亲。

只因他傲骨难折,一身峥嵘才气,怎么都掩不住。

母亲一句话下去,远在闽南的父族便将我爹的未婚妻休去,为她恭恭敬敬地腾出位置。

母亲虽然诧异,但却也接受了。

毕竟,这世上只有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她要不到的。

事后,她修书一封,向那年轻的女子道歉,又送了良田千顷、豪仆数百。

女子将东西都收了下来,当晚却投了河。

后来,父亲就恨极了我母亲。

但后来我降生后,外祖母派出轻骑去查。

却发现那良田千顷、豪仆数百,都轻飘飘地入了父族的口袋里。

父亲也许知情,也许不知情。

但他从始至终没向母亲提过这些事。

母亲出嫁时,十里红妆。

吹吹打打的戏班子从皇城直铺到郊外,漫天的红色让人挪不开眼。

听闻那一日,天上地下,唯有她的嫁衣最为亮眼。

他们新婚燕尔,很快便有了我。

母亲为我取名「燕尔」,随父姓。

对于她而言,这是最后能给我父亲的。

父亲因为尚了公主,不得不从吏部退了下来,当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他的青衫像焊死在身上般,从未换过其他颜色,再没有晋升一步。

我幼年时,养在深宫,被外祖母亲自抚养。

她如珠似宝般地疼爱我,将普天之下最完美的东西都拿来送我。

我三岁时,她为我取了小字——小孩。

人有生老病死,岁月有荣枯。

但有这样一个名字,就会有人永远会把我当作幼童疼宠。

外祖母常搂着我,卧在夏日的宫殿里。

担心供冰伤了我身子,她便亲自为我摇扇解暑,手摇酸了也不肯吭一声。

她的膝下有很多孙子,却只偏爱我一人。

旁人有的,我一定要有。

旁人没有的,我也一定会有。

曾有近臣忧心忡忡地劝她:「您这样会宠坏了孩子的。」

她却轻轻一笑:「便是宠坏了又能怎样,我当能护她一世无虞。」

有的人爱人需要理由。

但外祖母爱我,却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歪缠着她问,她也只是愣了下。

「你是你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母亲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世上父母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可她说错了。

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心疼我。

我幼时,偶尔也从宫中回家里小住。

父亲却总是对我冷冰冰的。

我伸出手,想让他抱抱我,却被他一脚踹进了莲花池。

深冬水寒,若不是母亲及时出现,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母亲抱着浑身高热的我,很生气。

我昏昏沉沉,听见他们的争吵。

母亲说:「李郎,她也是你的……」

而父亲只是勾起嘴角,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这是公主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后来,他便将我从宫中带来的狸奴煮了吃了。

听闻母亲责备他后,他便日日醉死在京城最大的花楼。

搂着美若天仙的妓子,在她们耳边轻轻地道。

「什么公主,不过是老蚌含珠。」

母亲从此再也没有让我回过府。

她时常来宫中看我,给我带新的狸奴,给我带她亲自打磨的弓箭。

我在练功场依依不舍地抱住她的腰。

她却回头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道:「你要快快长大,才能同阿娘站在一起。」

我懵懂问她:「长大,便能与阿娘分忧了吗?」

她朝我笑了一笑,却并不明言。

「燕燕,阿娘的职责,并不需要你来担。」

「我唯愿你长命百岁、千载无忧。」

可被她这样美好祝愿的我。

却死在了九岁那年。

死时,没有人为我哭泣,也没有人为我悲伤。

只是因为,爱我的人已死在了我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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