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入宫质问父皇,更不可能送母还乡,可我心头憋闷,便决定借酒消愁。
月臣见我拉他入了酒楼,浑喊着不醉不归,却是单点着果酒入腹,认真地对我说道「青梅酒可醉不倒人的。」
「我酒量小,闻点酒香就能醉,你且等着,我一会儿就醉给你看。」我饮酒如饮水,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可是我一小坛子果酒下去,一心想醉却总是醉不了。
莫非是环境之故?明明那日月下船中,我也是喝下了这么多梅子酒,随后抬眼看人,便恍惚起来了,可如今我看着月臣,他干净温雅的面容却始终清晰,「这莫不是假酒?」
怎么感觉嘴中甜兮兮的但酒味却甚淡?
「酒楼卖酒岂会砸了自家招牌?」月臣摩挲着手中一直未曾入口的酒,过鼻一闻,「这酒不错,想是你酒量长了。」
他那鼻子灵得很,他觉得不错,定然是不错了,原来这酒量如此容易练成,我想到了自己公主府里埋的两坛寒潭香,心思微动。
「月臣,你久居抚平关,想来定是很了解睢国吧。」我撂下了青梅酒,望着酒楼下面人流如织,突然很想知道,我母妃的家国是个什么样子。
「略有耳闻。」他面上一闪而过隐晦的表情,莫名让我想起月下母妃抚琴时的神情。
「月臣,你为何来京都?」我想起了他说过,他在京都也无好友。
「医病。」他犹豫了片刻,方答道。
「眼睛?」我看着面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豁然明悟,「你来京都医治眼疾?你非一直目盲?」
「是,故而颇有些想念曾经所见。」他知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未等我问,便自顾解释了一句。
「可能医好?」我紧追着询问。
「或许能好,或许不能。」他音如碎玉,听不出太多情绪。
「如若不好,岂非白来一遭。」我沉思,想到了宫里那群白胡子老太医,他自远方辛苦而来,我自不能让他白来一遭。
「如若不好,也非白来……」他低语,饮下了手中端着许久的梅子酒 ,声音化在酒里,我有些没听清。
几日后,我入宫想同父皇要几个太医,却恰巧碰见父皇于御书房内大发雷霆。
「公主来见陛下?」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见我如见救命稻草一般。
「父皇因何而恼?」我立在殿外,听到殿内拍桌砸杯的声音,母妃去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父皇这般怒极失态。
「睢国新皇登基,今日递来国书,许是言语不敬,惹怒了陛下,陛下刚刚召见了钱老将军,却依旧盛怒难平。」小太监见我询问,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把他知道的都答了。
「新皇登基?是睢国哪位殿下?」我离宫之后,少问国事,睢国那个慕老皇帝在位七十年,终是薨逝了吗。
「是四殿下,慕云。」小太监恭敬地回道。
殿内噼啪之声不断,我僵立不语,睢国四皇子原是父皇昔日手下败将,如今一朝登基意气风发,而我父皇却已垂垂老矣。
我缓缓推开了殿门。
「父皇?」我看着父皇脚下书簿散落,碎瓷一地,他坐在椅上,极为疲惫的样子,见我入殿眼中才渐渐显出一丝温度。
「阿皎?」父皇极为温和地唤着我,「朕正想着朕的阿皎呢,到父皇这儿来。」
「父皇的手怎么这般凉?」我握住父皇苍老粗糙的手,鼻间突然酸楚,「父皇要保重龙体,不要轻易动气了。」
「朕没动怒,」父皇拍了拍我的手,目光慈爱地望着我,声音带着年轮的沧桑,「不知不觉,朕的阿皎也长大了,朕还记得你刚刚生出来时,巴掌大一点,瘦瘦小小,咳咳,咳咳!」
父皇突然一阵疾咳,我慌张地抚着父皇的背,父皇咳疾一日比一日严重,他始终是我父皇,对我疼爱有加,他渐渐老了、弱了,我心头隐隐作痛,我没办法舍下这血脉之情。
父皇摆摆手,毫不在意自己的咳疾,缓声问道:「阿皎,可有喜欢的人?」
「父皇为何这般问?」我心下莫名一慌,脑中有清俊人影一闪而过,「阿皎还小,还没……」
「钱老将军家的小孙子钱弈,英武俊朗,和阿皎很般配。」父皇打断了我的话,握着我的手,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带着三个太医回了公主府,因为一路上我面冷如霜,他们入府的时候,皆是战战兢兢。
我又感到了当年那种拦着父皇不要伤害母妃时的无力感,父皇虽然没有立即明旨赐婚,他说可以等上一等,若我依旧无心仪之人,他便会赐婚钱家。
但期限只有两个月,我一到十四岁,父皇便会明旨赐婚,圣心已决,绝无回寰的余地。
我焦躁烦闷,这短短两个月,他能医好眼疾吗,若不能,父皇怎么可能会允准我嫁给一个目盲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