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常嬷嬷端着一个盒子,上面正摆着祝卿安***的元帕。
“方才我就看你一直黑脸,长辈面前连装都不愿装一下?说吧,这又怎么回事?”
“祖母……”谢淮序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姚老太君气道,“上面血迹都是新鲜的,我不信你一个上过战场的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她年轻时也是巾帼英雄,说起话来斩钉截铁。
谢淮序终是无奈道,“祖母,我没准备好,您别赶鸭子上架。”
“别扯犊子!那丫头出身是差了点,但她生母已逝,是记在嫡母名下养着的,如今嫁入国公府,那跟过去也就划清界限了。
我瞧着她挺好,乖巧又懂事。就是傻了点儿,一心要维护你的体面,敬茶的时候,我瞧得真真儿的,手指头还有小伤口呢。就算要糊弄我,也该是你来割这个手指!”
谢淮序嘴角一抽,“祖母,我错了。”
“沛之,你今年二十有一了,老大不小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自是盼着你好。”姚老太君苦口婆心,“你自幼在我膝下长大,你的秉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不该惦记的甭惦记,要学会珍惜眼前人,啊?”
“知道了,祖母。”谢淮序点点头。
“听人说昨晚那个江姓女子又犯病了,她对你有恩是不假,但你也要注意分寸……”
珠帘轻晃,一只猫儿灵巧地跳上高台。
“是,祖母,孙儿受教。”
……
“哟,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翻脸不认人了?”
廊下,沈氏挡住祝卿安的去路,轻蔑道,“你那个姐姐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何时为你着想过,值得你捧她臭脚?你别忘了,这婚是谁帮你促成的!”
沈氏的表姐也是皇上的宠妃,跟祝落衡是宿敌。
当初,原主一心想嫁谢淮序,她求祝落衡,祝落衡不答应,而后原主另辟蹊径,辗转找到了沈氏,让她表姐在皇上跟前吹了枕边风。
沈氏虽为妾室,但因着谢临漳的偏宠,她生了两儿一女,在国公府很是得势,后来更是击垮王夫人一房,一举上位,成了当家主母。
而原主,不过是沈氏击垮王夫人其中的一环。
沈氏能帮原主,一是原主的出身,能够膈应王夫人,二是原主足够听话,监视着谢淮序的一举一动。
“沈姨娘,我的婚事是皇上赐的,皇恩浩荡,我会铭记于心的。”祝卿安自然不会与蛇蝎为伍。
“过河拆桥?”沈氏见她突然长了脑子,登时起了斗志,态度反而温和了许多,“今儿我瞧着世子对你态度冰冷,王夫人对你也不甚满意,这个府里,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好的人。”
沈氏能把谢临漳哄得服服帖帖,原主从前视她为女性楷模,对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现在么…
“我谢谢你!”祝卿安油盐不进。
“以后有你哭的时候。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谱?”
“沈姨娘笼络夫君的手段,就是给不断给国公爷物色美人?”
“你……”怎么知道?
沈氏瞪大了美眸。
当初谢临漳心里念着白月光,但后来真的将沈氏据为己有后,又觉索然无味。
后来,沈氏发了奇招,用这种方式取悦谢临漳。
谢临漳的房中,美婢无数,环肥燕瘦,个个身怀绝技,但阖府上下,没有人知道,这些美婢都是沈氏笼络谢临漳的工具。
“沈姨娘,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歹竹出好笋。
谢临漳出了名的好女色,但谢淮序却直接走向另一个极端,不近女色。
多情的爹生了个痴情种。
“祝卿安,不过几句江湖术士的招摇撞骗之语,今儿倒显着你了,别人怕,我可不怕。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是吗?迟早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求我的。”
沈氏不愧是上一届宅斗冠军,心态杠杠的,被抓了把柄也不慌,反而斗志满满。
谢临漳离不开她,她便有恃无恐,她撂下狠话甩袖离去。
白姨娘在不远处徘徊许久,见沈姨娘走远,她迫不及待走向前来。
“白姨娘,有事?”祝卿安偏了偏头。
白姨娘拢了拢额边的碎发,笑道,“方才在堂上,少夫人所说的梦瑶的姻缘……”
“原来是此事?”
在白姨娘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祝卿安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这……”
祝卿安看着白姨娘失望地垂下目光,心中没有波澜,这不是刚刚编排她,看好戏的时候了?
哼!
“少夫人,夫人有请。”
两人正说着,王夫人身边的珍珠追了上来。
兰园。
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绽放的花朵争芳斗艳,府中其他地方都沾染了秋色,唯有这里,好像世外桃源,不受季节干扰。
王夫人缓步行走于花木间,一边修剪花草,一边挑选开得艳的花儿剪下来。
祝卿安到时,跟在王夫人身后的琥珀,花儿抱了满怀。
“母亲,您找我?”
祝卿安半蹲行礼。
“嗯,坐吧,在国公府还住得习惯吗?”
彩玉端来茶水,放在院中石桌上,悄悄退下。
祝卿安坐下,“国公府一切都好。”
“那就好。”王夫人走过来,祝卿安刚要起身,又被她按坐在石凳上,“这儿没外人,不必拘礼。”
祝卿安便心安理得地坐踏实了。
王夫人端起茶碗,浅饮一口,悠悠道,“听说今儿在凝晖堂,几个兄弟姐妹都被你收拾了?”
“切磋而已。”祝卿安没有否认。
“一点亏也不肯吃?”王夫人神色悠然,撩起眼皮子看她。
“儿媳吃亏,丢的是母亲您的脸。”祝卿安从容回答。
王夫人嗤笑一声,“牙尖嘴利。淮序昨夜虽宿在婚房,但你们应该未圆房吧?”
“是。”
祝卿安再次承认。
“昨晚他去了哪里,想必你也清楚?”
“清楚,那位江姑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他去看望是应该的。”
王夫人笑了笑,点点头,“彩玉,去把账本都拿过来。”
片刻后,高高一摞账本摆在祝卿安面前。
“母亲,您这是……”祝卿安震惊,是她想的那样吗?
书里不是这么写的呀!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淮序虽是我儿子,但你们房里的事,我不好干涉。在这个府里,男人真心与否不是最重要的。”王夫人手指在账本上轻点,“这个,你得牢牢把在手里。”
“母亲,您为何……”祝卿安记得书里王夫人观察了原主好久才说这些,后来原主被沈氏挑唆,说王夫人故意刁难她,彻底搅黄了婆媳关系。
王夫人目光扫过她的手,淡然道,“当年,我也做过同样的傻事。”
“!”祝卿安蜷缩了一下手指,这么明显的吗,“我……”
“这些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王夫人把账本往前一推,“我近日有些疲乏,这些……”
祝卿安揽过来,放入熙春怀中,“儿媳愿为母亲分忧。”
“如此甚好。”王夫人见她上道,很是欣慰,冲琥珀招手,“琥珀,这些花给少夫人送去,给屋里添点颜色。”
“不劳烦琥珀姑娘,老奴来就好。”桂嬷嬷忙从琥珀怀里接过鲜花。
祝卿安起身道谢,“谢母亲。”
王夫人优雅地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不再言语。
祝卿安见状,心中明了,微微福身,柔声道,“母亲好生休息,儿媳这便不打扰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彩玉不禁有些担忧地凑近王夫人,轻声问道:“夫人,您不是……”不喜欢少夫人吗?
“昨夜她没有一没哭二没闹,今日还能把那几个顽劣之徒治得服服帖帖,可见是个沉得住气,有本事的。”说的话多了,王夫人有些疲乏。
“淮序跟我不亲近,乐瑶单纯无城府,淮鹤身子弱,沈氏那般虎视眈眈,偏生她的孩子各个康健,老天不公啊,我真担心有一天……”
王夫人没说下去,却听得彩玉心惊胆战,“夫人,您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三姑娘和淮鹤少爷都还没成家,还等着您给他们做主呢。”
“也罢。”王夫人说着,揉了揉眉心,她本属意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做谢淮序的妻子,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话语权。
“夫人,那些账本,少夫人能应付得了吗?”见她忧心,彩玉转移了话题。
毕竟,那可是些棘手的烂账,一般人难以处理。
“能不能应付得了,全看心思在不在这上面。她不是与沈婉凝有往来吗?若她用这些账本去讨好沈婉凝,那我也便不再指望。”
走出兰园,熙春抱着沉甸甸的账本,低声道,“姑娘,这莫不是夫人故意给您为难,这么多账本,何年何月才能看完?”
桂嬷嬷笑骂,“傻丫头,还叫姑娘,该叫少夫人了。”
熙春吐了吐舌头,桂嬷嬷看着祝卿安,眉开眼笑,“这是好事儿,夫人在提点少夫人呢,想要在国公府当家,这只是第一步。”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阳光不着灰尘地散落下来,纯净又轻柔地笼着大地。
光影流转间,祝卿安恍然发现她从三岁开始,便没有这么悠闲地晒过太阳,在昨晚之前,她每日的行程都是排满的。
清新的空气深入肺腑,画眉的歌声在花木间婉转。
花木扶疏,步移景异,三人经过月亮门,便遇到了刚从凝晖堂出来的谢淮序。
桂嬷嬷和熙春忙蹲身行礼。
谢淮序扫了一眼她们各自怀中抱着的东西,挑了挑眉,又望向祝卿安。
“你去兰园了?”
“嗯。”祝卿安点点头,“母亲整日劳累,我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为母亲分担辛苦。”
谢淮序对王夫人感情很淡,他对母亲的关心还不及祖母半分,闻言,他神情有些复杂。
在他记忆里,侯府嫡母对祝卿安很是纵容,将她养得骄纵任性,飞扬跋扈。
此时看来,又是另一番模样。
昨夜独自哭泣,今日却又那般从容镇定,而她似乎也并未计较他的冷漠和喜怒无常。
他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这么想着,他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审视。
祝卿安不管他想些什么。
她当然不可能为了谢淮序讨好王夫人,王夫人对他有些母爱,但不多。
她纯粹为自己的以后考虑。
向他走近一步,诚恳道,“淮序哥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么多的账目,你今日有空吗,能否教教我?”
她是真不会,是以虚心求教。
谢淮序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他还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会呢。
看着她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他沉郁了一早上的心情突然好了些。
“可以。”
谢淮序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便多谢了!”祝卿安笑得明媚,扬起的尾音让人听得心情愉悦。
两人正要往陶然院走去,一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到谢淮序身边,气喘吁吁道:“世子,不好了!江姑娘昨夜宿醉,方才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