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视线被大红盖头遮住,静谧的房间内呼吸声清晰可闻。
符泠指尖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手心微微泛起的薄汗提醒着她即将发生的事情。
出府之前,教习的嬷嬷曾反复告诫,洞房花烛夜定是要小意逢迎,得了丈夫喜欢,尽快生下嫡长孙,往后才能在这府邸里立足。
嬷嬷甚至特意叮嘱过,她嫁的男人是从军征战惯了的,习武的糙汉子没有京城里的公子哥会疼人,若是动作不知轻重弄疼弄伤了,咬咬牙也就忍过去。
与将军府世子的这门婚事,符泠筹谋了八年之久。
当今圣上原只是先帝膝下籍籍无名的一位庶子,谁知十八年前的夺嫡之争中意外获胜,而始终站队太子的大将军则被圣上视为眼中钉,凭着手握实权才堪堪得以在朝堂上立足。
可即便如此,随着先太子被当街处以极刑,大将军唯一嫡出的世子也被一道圣旨派往边疆苦寒之地,名为驻守实则掣肘,直到世子二十五的年纪,才准许他回到京城。
这样一位行伍出身、年纪又大的世子,京畿正经的大家闺秀都是不乐意与之说亲的。
可符泠不一样。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七品小官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能攀上将军府世子的高枝,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使母亲永远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
对这门来之不易的婚事,符泠惯是用心的,脑海中反复温习着嬷嬷的教导,白皙的双颊不知不觉间腾起绯红的浮云。
不知过了多久,鸳鸯喜烛燃到末了,“啪嗒”一声熄了光线,不过片刻,房门被静悄悄推开。
符泠的心脏顿时被提到了嗓子尖。
盖头被揭开的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设想。
生长在军营里的男子,该是和巷口卖肉的屠夫一般五大三粗的,不对,甚至比屠夫更凶狠些……
稳重的脚步声靠近耳畔,符泠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纤长的睫毛仍微微颤抖着,像蝴蝶展翅前的蹁跹。
“符泠?”
男子低沉的声线弥散在潮水般的黑暗中。
冷涩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倾泻下来,映照在他身上与她制式相似的大红喜服上,整个世界像被一层莹亮的薄纱笼罩着。
只是喜服之下,男人冷峻的面容没有半分喜悦,他沉黑的眸子暗如寒夜,棱角分明的侧脸被涂抹上银白的月色,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冷戾刀刃,扑面而来肃杀之气震得人心底发寒。
“……嗯?”
符泠听见自己的声线在打颤,像是即将被猛兽咬住脖颈的动物,发出垂死的***。
男子靠近了些,站在床边,符泠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未散去的酒气,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让她想起话本里冷肃的风雪、冰冻三尺的严寒。
他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不敢呼吸了。
漫长的寂静回荡在半空中,面前的男人只是沉默地凝视了她很久,忽然低声开了口。
“我今日有些累,就在书房睡,”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像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眼神也微微下敛,“你先歇息吧。”
说罢,他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随即转身欲行。
符泠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一下子站起身来。
“等等!”
短短的几步路,她的心跳轰鸣如擂鼓。
她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本就无权无势,没有任何人可以仰仗,唯有世子妃的身份得以傍身,若是洞房花烛夜放新婚夫君走了,只怕往后的日子格外艰难。
脑海中恍然闪过往日种种,母亲掩饰不去的疲态和身上被鞭挞的伤痕、学艺时被故意刁难打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姐妹的嘲笑、侍从的欺辱……
男人推门的手闻声一顿,符泠再顾不上那么多,双臂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她从未与任何男子靠得如此近,隔着单薄的喜服,呼吸和心跳都几乎交融在一起。
即便眼前之人是她新婚的丈夫,可他浑身肃杀的气质依然使符泠打心底觉得陌生和畏惧。
可她没有选择。
“夫君。”
符泠的声音很小,轻柔如纱的嗓音糅杂着静谧夜色,落在萧承祐耳中,像是岸边的芦苇被风吹拂的簌簌作响,毛绒绒地在他耳畔轻轻挠了一下。
萧承祐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伫立了片刻。
他轻而易举感觉到身后人极力忍耐下露出的颤抖,还有她鬓发的清香,栀子花般柔和而轻盈,弥散在夜色中,如小心伸展的藤蔓缓缓纠缠着他。
萧承祐的眉心微蹙,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即便如今他已身在京城,可不久前边疆那场大战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军中内奸假传情报,他与沈昭被叛军围追堵截,困守雪山之中鏖战三天三夜,满眼是血海尸山。
绝境之中,他们率精兵趁夜突围,却没想到遭遇雪崩,沈昭不慎中箭落马,重伤临死之际,沈昭将身上令牌递给他,染血的嘴唇嗫嚅着。
“用我的身份,活下去……做你想做的事。”
肆虐的大雪将沈昭的身体吞没,萧承祐沉甸甸的思绪也仿佛落进了万丈深渊。
十八年前夺嫡之争,父亲蒙冤被褫夺太子封号,凌迟处死于午门,东宫上下唯有年仅七岁的他被大将军救下,与沈昭同行送往边疆隐匿踪迹,若不是沈昭战死,他的身份本该一辈子见不得光,藏匿于黑暗之中,永无翻案的可能。
大将军借着边疆胜仗,特向圣上请命让他回了京城,萧承祐本做好了一切重新开始的准备,却没想到回府的第一日,便被马不停蹄拉着拜堂。
没人告诉他,将军府里有个未婚的妻子等着他。
面前房门上被贴了大红的囍字,萧承祐抬眼望着檐下灯笼摇曳的光晕,一股异样的情绪像细密的网,将他缓缓笼罩其中。
漫长的寂静之后,他听见符泠垂死挣扎般恳求的语气。
“夫君……留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