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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香袅袅,室内幽静。

不愧是向来有儒雅公子之称的段辞殿下。

宽宏仁厚、谦让有度,在朝中美名遍野,在宫外也尽得民心。

或许,正是他的仁义救了他一命。

在宫变之后,段熠不得不为了安抚百姓,留他一命,仅以囚禁致死作为他的下场。

也有传言,段熠皇子时期过得凄惨,因为承蒙段辞照顾方能苟活至今,于是他良心未泯,不忍残杀段辞。

谁知道呢?

反正孟云皎更相信前者的。

甫一进门,段辞和煦的嗓音便传了出来:“你不该来。”

段辞盘腿坐在罗汉塌上,身披素缟,体态单薄,长期的囚禁,让他英姿尽退,只余满目沧桑。

孟云皎一见他,眼泪就忍不住倾泻而下:“辞哥哥,你清瘦了。”

她站在罗汉塌前独自垂泪。不敢像以往那样不管不顾的扑进他的怀里,段辞也不可能冒犯皇嫂,两人相顾无言,很是疏远。

她确实不该来。

如今的种种已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识时务者应该明哲保身,远离是非才对。

段辞长叹一声,引她入座,面上还是无可奈何的疼惜之色:“云妹,听我一言,不管何时,活着才是首要。”

这便是段辞。

他不染纤尘,在逆境中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心存怨怼。

他不畏惧死亡,却又敬畏生命。

他可以把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相让,只求天下不起纷争。他愿以自身的自由换一方人的太平。

儿女情长或是权利地位对他而言都没那么重要,百姓安稳才是他一生所求。

其实孟云皎与他很相似,都是心地良善之人,所以他们年少心意想通,如今她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她不怪他让权自囿,不怪他没有坚守他们的婚约,只是有一事一直困扰着她,她不得不前来找寻一个答案。

孟云皎正色道:“辞哥哥,我想问你,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父亲会死在段熠手上?

她只知道前面的版本,却对接下来的一无所知。

每月十五,孟云皎都会上山祈福,布施行善,而那天也不例外。

她与星辰翠迎刚踏出将军府大门,一名小兵便匆匆走来:“孟**孟**!将军有书信给你。”

孟将军常年驻守城外,坐镇军营,勤勉无休,已经多日不曾回将军府了,唯一能与府中联系的,就剩这一旬一次的书信。

一来一往,孟云皎已经识得负责送信的士兵,但今日眼前这位,却很是面生,她有些诧异:“怎的这次不见阿勇前来?”

怎知士兵微怔,而后面露惋惜:“阿勇不久前得了怪病,去了。”

病死了?

这真的太突然了,孟云皎记忆中里阿勇身强体壮,笑起来时憨憨的,精神也特别爽朗,一点也不像疾病缠身之人。

这才多久没见,便染病逝世了?

“唉,这几日军营里的兄弟陆续染病,已经走了好几个了。”

孟云皎听后更是心如乱麻。

这病来势汹汹,父亲却从未提及,定是怕她忧心。

他越不说,证明情况越是难以控制,她怎么也得去军营里一探究竟,方能心安。

孟云皎正打算命马夫改道,往城外军营的方向驶去,星辰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

他眸光熠熠,很是真挚:“**,让属下代劳前往查探吧。军营毕竟是男子地界,**去了怕是有损声誉。”

“何况每月一次的寺庙祈福不可废,**且依照计划上山,属下保证太阳下山前一定从军营返归。”

星辰说的话颇有道理,他办事孟云皎素来放心,况且自己这样贸然前往,父亲也未必会告知真相,还是让星辰去办更为妥帖。

于是孟云皎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贴身护卫,与翠迎一同上了山。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时段熠就已经早有预谋,才会在宫变那日找了个从她身边撤离的机会。

得**旨意前往军营,出师有名,反而给了他盗窃孟家军军印的捷径。

孟将军失去军印,迟迟无法调遣兵士前往宫中救援。而段熠与其党羽势如破竹,一路杀进帝王寝宫,直取真龙首级。

“皇兄命我拥立他为帝,退出这储君之争,便可饶我一命。”

说到那日惊心动魄的境遇,段辞摆弄着茶具,举手投足皆是看破红尘的通透:“我没有犹豫,不管是皇兄的兵,还是禁军的将领,亦或被挟持的忠臣,都是同样可贵的生命。我不想看皇兄踏破宫墙,不想看血流成河。”

碧螺春独有的香气扑鼻而入,渺渺的轻烟挡住了视线,孟云皎才察觉面前多了一小杯茶。

段辞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陈诉:“我也从来不想与皇兄相争,这储君之位,本就是他的。我身为继后之子,受之有愧。”

段熠的狠戾一旦跟段辞的仁和放在一起,便能形成鲜明对比。

而每当这时候,段熠的残暴就会显得更加可憎。

段辞面上露出悲伤:“那时我还不知道,父皇已经驾崩了,我竟来不及阻止。不知哪里听到的谣言,皇兄误以为父皇便是前些日子派人行刺他的始作俑者,皇兄怒急攻心,才有了这场灭世之祸。”

段熠当时被行刺,奄奄一息,正是被孟云皎所救,她又怎会不清楚,他对行刺者有多痛恨。

若是先皇挑起的事端,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竟是先皇的安排?”

段辞摇了摇头:“没有。虽说皇兄命犯孤煞,一直不得父皇喜爱,但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又怎可能糊涂自此。”

孟云皎亦觉得有理,她无意识的抚摸茶盏边缘,陷入沉思:“那究竟是谁行刺的他?”

段辞深深的看她一眼,内里包***怜悯的意味。

踌躇许久,方才坦然告知:“也不知是何缘由,皇兄当即便出了宫,说是要与孟将军讨个说法。”

这也是为何,有后来段熠一剑刺穿孟将军胸膛的那一幕了。

孟云皎一阵惊骇,激动之下猛地站起,打翻了手边的那一杯热茶:“我父亲怎么可能行刺他!”

手背被烫得泛起了红,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她口不择言,神色满是委屈:“是我救的他,是我们收留的他啊!他竟然一点情意也不顾,根本没有给我父亲解释的机会!”

她谅解段熠想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心,但他也不能滥杀无辜啊!

父亲一向光明磊落,又怎可能会是行刺皇子的那种宵小之辈?

“我当真是后悔,我就该把他千刀万剐,然后把自己这双无珠的眼剜下来!”

孟云皎过激的发言,让段辞心底发颤。

他的目光掠过大门,忍不住呵住:“慎言!”

末了,又察觉自己语气太过,他安抚道:“我知你与孟将军感情甚笃,但皇兄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或许你同他好好商谈,他也能告诉你真相?”

孟云皎心道段辞真的太不了解他这位皇兄了,她与段熠朝夕相处大半年,尚且看**他的真心,何况他们鲜少相见,兄弟情谊生分。

“他会说吗?”

她眼底露出悲凉:“他说的,我又能信几分?”

横着人命的纠葛最难释怀,段辞亦无计可施。

他只是语重心长:“如今木已成舟,你已贵为一国之后。皇兄乃可托付之人,只要你不忤逆他的意,相信他不会太过为难你,你在后宫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孟云皎觉得可笑:“难道辞哥哥认为,我就应当苟且偷生,像个菟丝花一般攀附自己的夫君而活吗?”

段辞还未开口,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宦腔传进:“皇后娘娘,一盏茶时间到了。”

还真准时,像看管重囚一样。

孟云皎站起来,朝段辞笑了笑:“该拜别了。”

她看见段辞眸底的担忧。

是呢,段熠如今权势滔天,而她连背后的大树都倒了,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却妄想蚍蜉撼大树。在段辞看来,这就是个执意赴死的傻子吧。

她很佩服段辞永远能保持理智,而不是意气用事。

但她不能。

孟云皎拖着曳地长袍走到门边,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表情是奋不顾身的肃然:“无论如何,我父亲不能枉死。”

*

但她的豪言壮志并没能持续多久。

那晚,当拎着药箱的魏太医迈入她的寝宫时,人性的怯懦还是侵占了她。

孟云皎的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凉意簌簌的爬上她的背脊,身下的被褥被紧紧攥在她的手里,像是攀着一根救命稻草。

“臣,请皇后娘娘金安。”

魏太医是宫中唯一的女医,但她不施粉黛,衣着保守,乍看之下跟男太医没多大差别。

可明明是如此眉清目秀的女医,孟云皎见着她,却如果见着恶魔般如坠冰窟。

那是从心底的畏惧,是惨痛遭遇的阴影。

她捂住手腕上刚刚结痂的伤疤,口中喃喃:“不要……我不要。”

毕竟凤体为尊,魏太医不得以下犯上,只杵在塌前犯了难。

而这时,一袭明黄身影从她身后走了过来,还抬了抬手,示意:“来人,摁住娘娘。”

孟云皎一听,心猛地下坠,背脊僵硬,像被抽走魂灵一般,连反抗都忘了。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就这样被摆弄成趴姿伏在床榻上。

对了,她怎么忘了,魏太医只是一把刀,她并没有自主伤害她的意识。

而段熠,才是那个持刀的刽子手。

段熠像是害怕魏太医的手劲压制不住她,劲直夺过那把烤过的***,扼住孟云皎的皓腕就往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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